东方的夜幕渐渐变浅,月亮不知何时褪去了,唯有几颗残星缀在北方。
大地依旧被银灰色的轻纱笼罩,师长夷站在一棵木棉树上,淡声说:“此行凶多吉少,你该还的恩情都已经还了,不必再跟着我。”
血衣望着前方不远处一栋民房里亮起了光,一个女人打开了窗。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他阔别多年的姐姐。
这人面容姣好,气质优雅,岁月与磨难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重的痕迹。
师长夷没有食言,让沈夫人和两个孩子回到故土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再也不必在风云变幻的檀京城如履薄冰。
“上一回,是我误了事。”血衣嗓音低沉,没什么感情波动,但谁都能听出他意志坚决,“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师长夷静默片刻,“那便走吧。”
屋子里的女人早起给两个孩子做饭,心头忽然没来由地一颤,朝窗外看了一眼。
那棵高大虬劲的木棉枝叶随风摇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女人略显疑惑地蹙了一下眉尖,而后轻摇了下头,俯身烧水。
……
永正元年,十月初,明臻帝子书钧查到了师长夷的踪迹。
“巢州。”
这是一座偏僻的小城,与翰云接壤。
“他为什么会在巢州?”子书钧凝起双眸。
“据说是寻找一味罕见的草药。”海云智难掩激动,“他失踪了近四个月,如今总算是被我们寻到了,陛下为了对付他准备了这么久,这一回他插翅也难逃了!”
子书钧思忖须臾,道:“血衣还跟在他身边?”
“是,血衣和那个叫常威的护卫都在。他们进城时用的不是自己的脸,探子无意间发现其中一人包袱里裹着的两把刀与破晦双刀极为相似,这才起了疑,暗中跟踪,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一直住在巢州一间客栈里,至于有没有其他人与他们里应外合,目前倒是无法确定。”海云智瞧着明臻帝的脸色,斟酌着说,“……既然是寻找草药,想必是重伤未愈。”
子书钧仔细想了想,师长夷心思何其缜密,他若不想暴露,会这般疏忽大意露出马脚么?
可如若不是疏忽大意,又着实有点说不通。
血衣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受了拔山震元神功一击,筋脉尽碎,受伤严重程度不亚于当初接下噬心天罡三十六掌,才短短四个月,功力能恢复几成?
当初他被噬心重伤,可是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最终离开海底墓的时候也仅仅恢复了七成功力,师长夷的医术再怎么高明,难不成还能胜过鬼医岑雪风?
师长夷内功深厚,幻术了得,武功却远远不及血衣,他身边的那个护卫虽说也是一高手,可比起血衣同样差得太远,所以血衣才是他的主要战力。
此种前提下,他敢向我宣战么?
……他也许敢。
子书钧问:“老九回翰宁了吗?”
海云智答:“尚未。”
子书钧似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忽而勾唇低笑一声,抬眸看向开阳长老,说:“老九不在翰宁的这些日子,只有吴顷守城,翰宁不同于要塞翰朗,易攻难守,申屠明真之前也胜过吴顷,算是有了些经验和把握,过了这么久,庞夏都没有发起进攻,而老九的军粮也是从庞夏购进,您说,他到底给了庞夏什么好处?”
“子书珩那一日悄无声息穿过羽林军的重兵把守抵达司礼堂,用的恐怕并非东瀛织田一脉的幻术,而是庞夏夏哈甫一脉的缥缈经。”
开阳长老之前就认真分析过师长夷与子书珩幻术的区别,如今陛下这么问,他自是知晓对方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或者说,如今的大凉,需要有一个人把子书珩的这层身份戳破,但这个人不该是与子书珩交情甚笃的明臻帝。
子书钧对这个答案甚是满意:“看来朕这个皇弟其实是庞夏的王室啊!”
海云智闻言陡然一惊:“子书珩是庞夏王室?”
殿内霎时间陷入沉寂。
不过海云智很快便领会到子书钧提起此事的用意:“陛下担心他会与师长夷联合?”
子书钧目光疏淡地看他一眼,微笑着反问:“他为何不呢?”
海云智蓦地一怔。
他想不明白,子书珩闯入司礼堂那一日,陛下分明可以趁机将其拿下,然而恰恰相反,陛下对他关怀备至,还放他平安离开,可现在的态度,为何又隐约透着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