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
江临九拜在罗慕门下的时候,才不过七岁。
彼时,罗慕刚入天境。江临九的灵根还没有醒,对於修行者而言,算是比较入门较晚了。
半年后,在白洱山全宗门的灵力测验中,江临九终於显出了灵根,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弟子们羡煞了江临九。其馀长老们也总是打趣罗慕,收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好徒弟。
六年前,江临九半步天境,遥遥地将其馀弟子甩在身后。
可偏偏他中了梦千山。
就因为梦千山。
所有关於未来的畅想被淋漓的鲜血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纸虚妄。
罗慕向山上奏报的是,她已斩杀了逆徒。可实际上,她在最后的电光火石之间,将随行的一名弟子和江临九调换了身份。
见她万分悲痛,白洱山的众长老同意将“江临九”的尸骨葬在了后山。
可真正的江临九却在长留峰的密室。
他不是没有醒过。
那甚至比他不曾醒过,还要可怕。
他醒过。
他颤抖着将罗慕熬了几天几夜的药推翻在地。他咬住了牙关,任凭那些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他每一次醒来的时候,都只求一死。
他不愿入魔,更不愿以魔的身份活下去。
罗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
——会好的,喝了药,就会好的。他不会变成魔。永远不会。
但也有一次,只有一次。
那时,江临九已经数月没有醒来。他被罗慕用了三十六道禁制锁在了冰萤石床上,所有灵脉被封。身上的魔息如墨一般,渗入在剔透的石里,能听见喑哑的哀嚎。
那是野兽想要挣脱出牢笼。
罗慕害怕极了。
她第一次生出了怀疑。可就在她退缩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心声,非常低弱,可是又很熟悉。
那个声音说——想要活。
想要,活。
如同不会水的人在湖里挣扎,她抓住了一根稻草。
那是她唯一的信念。
她要让她的九儿活下去。
斗转星移,云生日落。直到第一朵梦千山破膛而出,她连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地。
她才知道,她错了。
她的九儿,怎么会愿意这样活着?
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不敢回头。
她曾经握住过那双只有她掌心般大小的手,教他提笔写字,也教他画符习剑。
但如今那双手,都算不上是手了。
她想要画下他的样子。
可是看久了,终於,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山上的很多弟子都知道,江临九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那里盛的是高山白雪融的清泉。
但现在,那是所有恶的根源。
罗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神坛,但并不是为了祈福。
神?又或者道?
她和她的九儿也曾除魔卫道,可天道却将信奉它的人残忍地杀害了。
天道背叛了他们,也毁了他们。
摧残丶撕碎丶毁灭……
如果这些也算是天道神明所为的话,那她后来做的便也是天道。她从那些反目成仇,家破人亡的痛苦和眼泪里得到了残忍的安慰。
因为这样,疼的人就不止她一个了,也不止她的九儿一人了。
也就是在神坛,她遇到了白呈。
那一天,她没有找到下手的对象,而是找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憎恨这世间一切的人。
*
“罗师妹,”髯须长老叹了一口气,“你又何至於此……”
罗慕承认了自己私藏江临九的尸身,在长留峰种养魔域的花,却不承认她与白呈有关,也不承认自己曾用梦千山的香害过任何人,也没有说那些花,她是如何养活的。
白呈从未见过罗慕的脸,甚至也不知道他“师父”的真实身份。
他的计划没有完全成功,但他最恨的人已经万般痛苦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大仇已报。
不管他的“师父”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他都不会承认。
但白呈脚下的那个阵,却被撤去了。
苏彧半眯长眸。
光凭白呈身上有曾见月这一条,确实不足以证明他与罗慕的关系。若是抽他的记忆,熟悉罗慕的几位长老定然能看出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