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底层的社会许多事情往往是缺乏道理的，更没有真理可言。

他们也许期盼过真理，但得到的真理往往是虚假的骗人鬼话。

人世间的真理对于他们来说，是十分遥远和虚无缥缈的事情。或许他们认为人世间的真理就是一句严肃的笑话儿，既不抵饥渴又不能御寒。

如果真的有真理，真理也不属于他们，真理属于高高在上制造真理的那类人儿。

那类人儿尽管心里酝酿着糊弄人的鬼话，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毋庸置疑的真理。

或许人世间就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真理，如果真有真正的真理存在，那也是存在于茫茫宇宙中一个神秘的地方。

他们耕种的这片土地，很早很早就只生长庄稼不生长真理，即便是播下真理的种子，长出来的也往往是荒谬。

唯一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是——军阀们搬不动拖不走、炮火消灭不了的黄土地。血与火的劫难过后，还能继续耕种庄稼。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黄河还是那个黄河，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苍天不会因为罪恶的炮火而降低她的高度，大地不会因为罪恶的炮火而减少她的厚度，黄河不会因为罪恶的炮火而停止奔流，太阳不会因为罪恶的炮火而逃匿或熄灭。

地球上的这块儿土地虽然伤痕累累，但幸亏太阳没有受伤。

太阳依然默默地向大地伸展着笑脸，太阳的光辉依然绚丽灿烂。

太阳照在大难不死的芦根儿沾满灰土布满泪痕的脸上，他早已停止了哭泣，他知道流泪哭泣是没用的，死了的亲人是哭不活的，眼泪洗刷不了炮火的创伤。唯有昂起悲愤的头颅、挺起燃烧怒火的胸膛坚强地生活下去，才能不辜负逝去的亲人对自己的期望。人间的苦辣辛酸他都尝到了，灾难与炮火已经把他熬煎和熏陶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可能再到学堂读书了，黄河这本流淌着中华民族绚烂文化的鲜活大书他已经读的够多了，他的眼睛里、大脑里和灵魂里都深深刻上了这本有声有色的大书的文字，他没必要再读那些文字印在纸上的“死”书了，即便是他想到学堂读书他也去不了了，学校已经被炮火炸成了废墟。他是牛壮与荷花儿留下的一条宝贵的命根儿，这条根儿也许就永远扎在世代生息繁衍的这片黄土地上了。这条根儿不能断绝也不会断绝，这条根儿有黄河水的滋润，有黄土地的滋养，以后定会繁衍生发出许多根儿来。

太阳依然静静地照在田野上，照在遍地弹坑的黄河滩上，照在埋葬亲人的新坟土谷堆上，照在家园的废墟上，照在幸存下来的耕者身上，照在他们倔强的脸膛上……他们的脸膛儿仍然是黄色的，他们脚下的土地仍然是黄色的，他们面前的黄河仍然也是黄色的。

他们坚实的脚步深深地印在厚实的黄土地上，他们的脊梁骨显得比以前还要硬棒挺直。

尽管他们眼里噙着泪水，但他们依然高昂着不屈的头颅，用坚毅的目光守望着滚滚流淌的黄河，守望着中华民族这条奔流不息的龙脉。

他们可以没有古寨，可以没有黄土寨墙，可以没有家园，但他们不能没有黄河。

—— 全书完——

本书作者：关源岭

2010年初春北京起稿 2023年4 月 5日凌晨郑州歇笔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