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小水终归没能安稳的与四位在职警官同桌进餐。因为丁海波似乎认出了他,在外送员从保温包里端出一盆白菜豆腐汤后,一些过往的记忆突然被打开了。
小水有双麋鹿一样灵动的眼睛,而丁海波在刑侦里的长项便是肖像描绘。他很会记人。
小水筷子砸在地上,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后来面对众人的疑虑,农轶也并没有替小水多解释什么,只是很坦然的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他一年前救济了小水,而现在,他们生活在一起。
同家人一样。
“不是说……表弟吗?”孙子建质问周旭。
周旭看他,“不然呢?我说是儿子,合适吗?”
“……”
天色黑得纯粹,没有月色或繁星,楼底下的路灯亮了起来。农轶追着小水到车棚门口,原本矛盾破冰的夜晚,似乎又重新冻结。
小水不停的向他道歉,尽管农轶箍着小水的肩膀,拼命跟他保证那个屋子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看不起他。
“小水,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就几个毛头小子而已。”农轶用尽量轻松的口吻,他手掌贴住小水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捋,“相信农哥好不好?丁海波只是见过你,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水仰头看着他,神情可怜,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自卑,如同不可抵挡的潮水,如同冻彻骨髓的寒流,让农轶的安抚变得如此无力。
在见识与学习过正常的社会秩序后,小水以往畸形的价值观崩塌,他渐渐认识到自己不是生来就该为男人敞开双腿的婊子,他有支配自己身体和精神的权利,应该通过支付劳动来获取社会价值。
他该是一个独立的人。
这原本是一场值得高兴的醒悟。
“可是农哥……”小水眼眶濡湿,冷风吹过像扎下一把冰刀,他颤抖着声音,迷茫,无措,“总有人记得,我的那些事,他们都记得。”
他可以改正和遗忘过错,但总有人记得富士京里那个涂粉色眼影穿吊带红裙的妓女的模样,总有人知道他破败残疾的身体。
然后在他从良后的每一次偶遇中,无穷无尽的鞭挞他新生儿一般的尊严和人格。
这又是醒悟带来的代价。
在楼道门后的阴影中,有一处可以勉强挡住冷风的角落。小水像一片扒住树干的落叶,摇摇欲坠的陷在农轶坚实又温暖的臂弯里。他紧紧揪着农轶的衣领,脸颊贴着胸膛,仿佛抽离一秒钟,他也会立刻死去。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农轶,是他唯一的安全港。
“农哥,抱紧一点好不好。”即便农轶为他说干了口舌,小水依旧瑟缩,他失神的请求,“不够,再紧一些。”
农轶狠狠的收紧臂弯,几乎要把那具瘦弱的躯体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他感受到了小水的脆弱,从小水见到周旭开始,再到面对孙子建等人,这一整个晚上,小水在家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边走。
这明明是他的家。
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又灭,腊月冬夜的寒气也渐渐沁透皮肤,农轶敞开衣襟兜住小水,“我们…先上楼好不好?外头太冷了,哥回家给你烧水搓搓脚。”
小水摇头,闷闷的声音从他胸膛上挤出来,“我今天想回店里。”
“我打电话让他们走,不会再碰见他们的。”农轶心疼的摸摸小水的头顶。
“哥,我不是和你闹脾气,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小水红着眼睛鼻子,打扰了农轶的聚会,他很愧疚。
农轶知道,这两天的“冷战”,比起自己,小水应该更不好过。
“那件事本来就是哥的错,你愿意跟我闹闹脾气,其实我还挺开心的。”农轶说的实话,“小水,你可以跟我生气,可以跟我耍性子,农哥心甘情愿宠着你。”
农轶揩去小水眼角溢出的泪珠,“农哥给你道歉,对不起小水,我这几天不该跟你嘴硬,明明知道你是会憋着埋怨自己的性格。”农轶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其实我在等你跟我吵架呢,男朋友去跟别的女人相亲这种事,谁都忍不了吧。你心里明明难受,怎么能不怨我。”
小水听得心焦,他是不会这样对农轶的,他永远不会怪罪於他,无论发生什么。
“不!”小水摇头,他推开了农轶,焦灼的原地转了一圈,再看向农轶时,眼神里有一些不解,“农哥,你为什么会想吵架?不,我不会跟你吵架的,我也没有生你的气!相亲……是让我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