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衡还健全活着,是这三百年里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可他高兴归高兴,却又不敢提及任何过往,怕不经意碰到兰衡心里任何一点血肉模糊的创口。
这三百年,谁都憋狠了。
天地间尽是亲故亡魂,憋狠憋伤了的人不愿说创伤,也无处说。
“恨一个人时常常会把他说过的话视若尘埃,即便他说的有很多合理。”
说了一整个下午,兰衡终於说完了魔头说过的话,整个人如释重负。
“在魔族里时,有很多时候我都察觉到那种合理的不对劲,比如至纯炉鼎,比如怀瑾背叛,世间不对劲,宿命也不对劲——这些有很多都是那魔头胡乱言语给我的感觉。四个月前我的身体逃出了魔族,心魂却还没有,现在才终於解脱了,一变成局外人,才能旁观者清。师兄,我总觉得,仙门和魔族藏着许多秘密,但我不敢去深挖了。那些秘密似乎在邹宗师身上错综覆杂地连接着,也许……也许师兄你弄懂之后,就能找到真正的邹翎。”
“真正的邹翎。”白羽不由自主地重覆了一遍,眼里亮光大作,就是这个。
结契的这三百年来,他把最真实的恶劣面貌呈现给了邹翎,邹翎却只把好的一面给了自己,从前还有覆仇丶振兴的担子压着所以不至和离,可现在太平了,是以邹翎不要他了。
“我想明白了,我这就悄悄去一趟魔族,先挖出怀瑾当年为什么背叛仙门。”白羽谑的站起,“找逍遥宗当年仇怨,找邹翎当年的隐瞒,了解来龙去脉,然后覆婚!”
兰衡原本满心解脱的苍凉,听到最后一句话又不沧桑了,内心的求知欲熊熊燃烧:“你们离了?师兄你不是说邹宗师只是没和你打招呼就跑出去游历了吗?怎么离了?真的离了??为什么???”
白羽冷着个脸扭头就飞出去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兰衡设下的层层结界弹了个稀碎,兰衡想追出去问两句都赶不上。
他有些无语地往回走,岂料一阵风又刮过来,踩着片叶子御剑的白羽又倒回来严肃地嘱咐:“我被休了的事,不许走漏风声。”
然后又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兰衡:“……”
邹翎在狐丘里住了五天,白天时他站起来,带着小狐狸们趟溪水滚草地,捉野鸡叼野果,站不住时灰狼小宝就跑上前去给他当坐骑,不久小狐狸们也在灰狼身上蹦跶。
霍谑没去凑热闹,他迫切地想知道邹翎为何说自己命不久矣,但当事人不说,他只好试着和红狐女说说话,还拘谨地称呼她为姐姐。
红狐女听了眼睛一亮,突然幻化出大尾巴搭在霍谑头上:“小弟,小弟。”
霍谑心想她真是热情,干笑着和她说起邹翎,她当即得意得竖起尾巴,还骄傲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肚子上:“不离,我最漂亮的崽崽!我最漂亮最厉害,最聪明最幸福的骨肉!”
她整得一副邹翎是她生的模样,霍谑挠挠头,想了想便问:“那大姐你有其他崽崽吗?不离有兄弟姐妹吗?他看起来很孤单。”
红狐女的笑容忽然僵住,她满脸的幸福在一瞬间变成了满眼的泪水。她低头看自己空空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崽崽……我有很多崽崽的,可是养不起来,好快就没气了,不离有很多哥哥的,他不会孤单……”
霍谑被她吓得慌,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诶是是是,姐你别哭啊,不离……不离不是还带了那些小崽崽给你?”
红狐女还是呜呜,越哭越大声,像个傻小孩一样哇哇大哭,很快把身上挂满小狐狸的邹翎引来了。
“怎么了?”
霍谑急得结巴:“我我我不小心问她自己有没有崽崽,她就丶就这样了!”
“这样啊……原以为还能再拖延几天,罢了,就现在施行罢。”
邹翎轻叹着,把身上狐狸摘下来,跪在痛哭流涕的红狐女面前,温柔抱住了她:“别哭,娘亲,你的孩子们都在,没有一个夭折。”
红狐女大哭:“不离,我没有崽崽!我没有!”
邹翎温柔地轻拍她的脊背:“有的。”
“没有!”红狐女哭得獠牙冒出来,竟不受控制地一口咬在邹翎肩上,瞬即见血,吓得小狐狸们团团围在她身边啼叫。
霍谑大喝着要去拉开她,邹翎抱着她制止:“不必,我的命是她给的,血肉骨髓都应该偿还她的。”
霍谑眼见着她发狂地咬,鲜血不住滚落,他甚至听见了毛骨悚然的骨碎声音。
“阿谑,我来告诉你她的半生,她与妖王是三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