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溺水往上游走,江水两岸染上了春纷,统一了翠色。穆怀春说逆游而上其实没什么要事,只是找个能避着官府的地段去找个铸剑师修补惊香剑,这话有两层意思,次要意思是未来可能会有恶斗,主要含义是怪我没把他的东西呵护好,我百口千辩,他拔出惊香举在阳光下,剑锋上有一点小小缺口。
“你摸着良心说,真的有好好对它吗?”
摸着右边的良心说三年来我只拿它来除过院中的杂草,最多修整了一回院里怪石,如何也料不到惊香如此不经敲,更忘记了穆怀春对惊香当做宝贝。
他用剑划开水波,很快血水涌上来,其中浮上一条死鱼,这抓鱼的手法一如往昔的粗鲁,碰巧有游船往下游去,舱里的姑娘见到一汪血水涌下来,不禁暗暗发声,那些女人簇拥小船上,或卧或依如春花争艳,就在两条船彼此擦身的时候,一个女子从船舱出来,立在船尾望过来,披肩款款展在身后,她成了江中一只凤,其它人都摆在背景中,成了她长长的尾翼。
那是我第一见婴宁,她有天生妖娆的眉眼,眉上擦着两笔桃花红,花妖一般慑人心骨,穆怀春原本对一船姑娘的评头论足毫不上心,如往常单腿垂在船沿,拍着靴面的江水,只是待婴宁走出来时,却忽然擡头与她对视,看了良久直到船身如豆大。
“她挺好看的,你认识吗?”
穆怀春摇头,“我以为你认识她。”
我不满意他的敷衍,更觉得方才从他们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她看你的眼神不止是人看人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不是你曾与她相识就是未来可能与她相识,或者她想与你相识,再或者……”
他忽然笑出声来,指着小豆子,“儿子,来说句话。”
小豆子从鱼头砂锅边擡起头,即刻说:“娘,我可不可以从你的醋坛子里借点醋?”
他与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要专注看着擦身而过远在天涯的人,我丝毫不觉得害臊,且觉得醋坛子破的还不够大。
船到桥头时,我面朝江水,对依旧坐靠在船沿的穆怀春严肃道:“穆四少,即使有些事大家都不愿承认,但我始终嫁给你了,当着我的面不许看别人多过两眼。”
小豆子问道:“那躲着你呢?”
这些年我大是失意,所以骆生有段时日也想着说服我放弃人生,说男人本是食色者,秉性千年难改之类的闲言之语,现在一大一小看着我,正让我想起这话,真是心冻三尺。
我假洒脱,甩开头发走进草丛,“随便。”
当夜穆怀春便带着小豆子出去闲逛,我开门进来时候只有窗外玄月还在,我努力成为乐观的好姑娘,把一个三十岁的爹和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共同能去的地方想了一遍,随后自娱自乐的盯着街头,终於叫我看见穆怀春从不该去的地方独自出来,我想问他,把一个年仅十二的男孩独自扔在青楼是要培养何等人才?
他逐渐靠向客栈,忽然在街中仰头看向这扇窗,勾了勾手,我楞了一楞,转身坐在镜前将脸涂成一副山水画,匆匆打开门时,门外竟已有一人站立,是个艳的出格的女人,我先是一吓,以为是青楼里的姑娘来讨钱,随后认出此人,这是几天之内第二次遇见婴宁。
她是画眉染骨,面有柔光,她开口只说了两句话,我的心便停跳了两次。
第一句她说:“我来找那天遇到的朋友。”
第二句她说:“舜息在吗?”
我用力甩上门,退到窗边一望,穆怀春在对街早已不耐烦的摩拳擦掌准备过来,我甩手本是想支开他,怎料他看人十二分准,当即看出我心慌意乱,居然直接在墙上借力,飞进窗。
“小豆子一定要有人陪玩才留得住,我将他留给那些姑娘下下棋,不是带你去那,不用应景抹红,今晚想带你去看看河上花灯。”他见我脸色惨白伸手将我抓过去看个清楚,“出什么事了?”
我正算计着一脚将他蹬进夜空却终究晚了一步,门又响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
我靠在门上拜托他,“别,千万别开门。”
一切终究没有如我的愿,他的手绕过我的腰抽下门闩,门开了,我站在门槛边背对着门外,一阵安静,听见婴宁异常缓慢的倒吸一口气,颤抖着说:“千里江山,你终於被我找到了。”
那一刻月穿云梢,屋内暗的像一座石室,我挡在他们之间手脚都凉透了,我等着某人掐住我的喉头,和这女人一起将我扔下窗,然而他却将我拉到身后,手在我掌心没松开,像握剑一般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