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在子弹袭来的那一刻，闻知其实并没有惊慌丶也没有在脑中播放走马灯，他只是本能地擡起了头，越过碍事的谢逢源，去看了他目光一直牵绊着的那个人。

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月亮正从朦胧的云朵中出来，於是他一点点看清了黎景行脸上的惊怒与恐慌。

在生死之间，他一直以来的戏谑嘲弄丶躲闪逃避的面具终於灰飞烟灭，瓷器表面开始破裂，露出了下面鲜活而温暖的血肉。

真好，原来你的心还能为我而跳。

闻知单手举起衣兜里的一柄袖珍手/枪，迎着奔过来的黎景行，对着转过身来想要偷袭黎景行的谢逢源扣动了扳机，柔弱无骨地向后倒去，正正好好地躺在了抵达的黎景行怀里。

许朝本来正挨个将那些一组组员用手铐锁起来——虽然他还是没太明白闻知所说的“脑域被入侵”是什么，但是也不能真的伤害这些人，又怕他们淘汰后仍然拿着真枪偷袭，只好采取这么个方法。

这会儿惊变陡生，他也只好放弃剩下三个没控制住的一组选手，飞速地拎着医药箱跑了过来。

黎景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模样，他的手指在闻知的鼻下轻轻地颤着，整个人抱着闻知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似乎怕一点气息就能将闻知吹散。

可许朝无端觉得黎景行才更像一吹就散的那个人。

万年直男许朝对一路上两人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心里疑惑一闪而过：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样亲近了？倒像是他们战友之间的情谊。

不过人命危急，他立刻翻出车上的医疗包，上前查看伤势：“组长，我替他处理伤口，你来对付他们。”

“不用。”声音轻得几近耳语，可许朝却无端听出了一点凛冽的杀机，“我来，替我拖住谢逢源一会儿，我一会儿亲自讨教，注意安全，多谢。”

他话说到这种地步，许朝的服从命令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然也将那点疑惑撇了开来。

在那些世界里，无论是那个黑暗世界还是修仙世界，黎景行都送别过很多人。有他亲自送往地狱的毒枭丶有在他面前牺牲的战友或是死於大能斗法下的同门与陌生人丶有无论被迫或是自愿卷入浩劫的蕓蕓众生。

黎景行曾一度认为自己已然是铁石心肠，一方面能感觉到疼痛，一方面又能在鲜血之中毫不犹豫地算计着。他冷眼旁观这喧嚣人世丶盛世繁华，心里涌动着的却是无边的憎恶与怒火，对所有的一切都抱有嘲弄之意。

他是个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丶精神病。

可现在又是为什么？他本该无所牵挂，为什么现在竟然敢会有这样的恐慌？他竟然是在害怕怀里这个年轻人无声无息地死去？

闻知呼吸清浅，左胸处的衣物洇湿了一片，黎景行狠狠咬了下舌尖才开始慢慢拉开闻知身上的作战服。

“黎哥哥，我疼，你抱抱我。”他声音听起来蔫哒哒的，哪还有半分在他旁边上蹿下跳讨嫌的模样？

照理说，黎景行将嫌弃写在了脸上，骤然得了轻快，本该如释重负，他也的确如释重负了，只不过原因却不大一样——能说话，会撒娇，证明小命无碍。

他将这思绪压下去，头一次没有冷着他：“你乖一点，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去看闻知骤然亮起来仿佛能点亮万千灯火的双眼，黎景行低头将小型隔离罩打开罩在闻知上身，戴上了医用手套。

简易医疗系统对各种常见情况都有常规的处理方法，小型手术支架上的机械手将子弹稳稳地取出来，黎景行配合说明进行按压丶药物封填丶包扎，也只用了五分钟。

回过神来的黎景行终於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弹头，按照这种子弹的威力，即使闻知躲过了致命处，他的伤势也不该这么轻。

“嘶，别看它，看我，黎哥哥你想知道问我不就好了吗？”

黎景行面无神情地看他，闻知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往黎景行怀里又扎得深了些。

看来还是不疼，黎景行冷漠地想，将人往里拢了拢。

闻知本来因为掉了个猝不及防的马正有点风中凌乱，硬着头皮服软撒娇，没想到黎景行竟然回应了，意外之馀大喜：这枪子没白挨。

他虚空中的尾巴翘了下，尝到了蜜糖，当然不肯偃旗息鼓，似乎是疼得狠了，又有些委屈，带着点小心翼翼地抽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这作战服设计时，因为要能够接入痛感模拟系统，试了很多种材料，最后确定了这一新型金属材料，经试验防弹性能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