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默默接受了命运,收敛了愤怒,没有怨恨,柔顺和体贴一如往常。
可是,又不一样,有些变化悄悄发生,而他不喜欢。譬如她现在的目光,清浅透彻,却没有热度,看他时和看别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还更多了些疏远和防备。从前绝不是这样的。原来,她曾用那样热切的目光看过他,所以才将点点滴滴,都收入眼底。到了今日,他才明了。 他需要宝缨,恼恨把宝缨从他身边夺走的人,也希望宝缨能继续像从前那样看着他……不只是为了陪伴和抚慰,不是欲望使然,更不是习惯。只是因为,仅仅因为,他心悦宝缨。而他始终不愿承认,起初是抗拒程彦康的女儿,抗拒祖母强行安排,后来……后来她已经是他的人了,又有什么值得特意考虑的呢?想不想,结果都一样啊。没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只是一直在回避自己的心。符清羽突然握住宝缨的手,沉声说:“朕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朕切实的心意。朕——”朕心悦你。“啊——”马车猝然停下,宝缨防备不及,摔向前方,符清羽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头重重撞到手掌上,得到缓冲,并不疼。再一看,符清羽的手背却被木梁擦破了……而他手心里,好像也有未好的伤痕。“陛下您……”“陛下——”宝缨还没问出口,车外有人高声呼叫。符清羽叹了口气,再开口已是沉着矜定:“何事?”“陛下,一天前的军报。突厥大军已经集结在王庭,由突厥国师设坛作法,卜算出兵之日!”突厥大军袭来,边关危急,所以符清羽才急于回京。当晚在驿馆,有几位近臣从京中赶来,同符清羽商议军情政事,馆阁内灯火通明,彻夜未歇。几队身形矫健、行动迅疾的士兵加入到了队伍当中,脸上神情肃杀,往来间给这小小的驿馆平添了许多紧张气息。像拉满的弓弦,像涨到最大、随时会破的气泡,人人自危,又难掩血脉偾张的兴奋悲怆——大战前的气息。虽然宝缨不太记得当年父兄出征的情景,但这份气息,让她隐约感觉熟悉。噩梦也如影随形。说来也怪,当年她亲眼目睹母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永生难忘,之后却从没梦到过和母亲之死相关的情景。幼时还能骗骗自己,说母亲变成天上的仙女了。而她没去过真正的战场,梦里却总是战鼓擂擂,火光四起,刀戈声、嘶鸣声响作一片,天昏地暗的厮杀后,父亲、大哥、二哥……一个个倒在她身前。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无形的敌人在逼近,只有自己,只剩自己……“啊!”宝缨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守在床前的女暗卫递给她一块巾帕,犹豫地问:“姑娘魇着了?是认床吗?还是觉着屋子里凉?”宝缨摇头,说不用。宝缨后来发现,这暗卫其实是个话匣子,只要起个话头,她就能兴致勃勃地聊下去。起先拘谨,或许只是和济阳县衙的仆人们一样,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宝缨——她明明是囚徒,却又被皇帝小心保护着,一直带在身边。也是这名暗卫告诉宝缨,杨家犯下叛国罪的真正原因。光化十七年的惨败,罪魁祸首竟是杨家。在林子里,她无形中救了杨会一次,想到这个,宝缨心里堵得生疼。大概也因此,才重又做起了噩梦。她其实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最近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当初悲剧刚发生时,她几乎每晚都是这样惊醒,白日里也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母亲死时是这样,被驱赶上了囚车也是这样,到了宫里,面对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脸上努力在笑,心神却好像又回到了血流成河的战场。第一次见到符清羽时也是。宝缨那天被叫去了长乐宫,等待太皇太后召见,但太皇太后突然有别的事,几个宫女也不知该拿小姑娘怎么办,让她先去小花园里玩一会儿。虽然叫“小花园”,对于七岁的宝缨来说,还是太大,太陌生。她在藤花架下找了个石凳坐下,就不太敢往深处走了,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开始玩三哥教她的游戏。左手五根手指,中间的是将军,也就是爹爹。左右两边是亲卫房叔叔和谋士张叔叔。剩下两根,是大哥和二哥。右手的五根手指,中间是母亲,旁边站着三哥四哥,最后是乳娘阿乔和她。从前和三哥一起玩的时候不觉得,那天独自在皇宫里,宝缨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爹爹手下没有兵。一个也没有,所以……一定会战死。他们都死了,就像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