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从那些字上一一拂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远方的沙场上,某位将军提着毛笔,心中满溢着贪婪,一字一顿地写下了这些句子。
又仿佛置身于金碧辉煌的皇帝寝殿,那位未曾谋面的梁王将远道而来的信封铺在桌上,提着朱笔写下一个字:准。命运的齿轮轰然转动,从此,那个孩子的人生就被这样,在两人轻巧随意的交谈间被颠覆了。不,或许被颠覆的不止牧轻鸿。还有燕宁,还有燕王、长孙皇后与太子等人。长孙皇后心慈,短暂或长久地抚养过很多孩子。若是梁王与镇国将军不欺骗牧轻鸿,或许他也会跌跌撞撞地找到长孙皇后,被这个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抚养长大,与燕宁和太子一道,在飞宁殿的梧桐树下晒太阳。而燕国不会覆灭,世上许多人的生活都会被改写。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燕宁紧紧捏着信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若是按照她的计划,这些信纸应当被毁尸灭迹,从此她就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她将信纸折好,放在了蜡烛的上方。那一点火光映亮了她的面庞,也点燃了她眼底稍纵即逝的水光。临到阵前,她的手却迟疑了。……如果、如果。 燕宁不能欺骗自己,她心里还怀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以后这件事有回转的余地呢?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到时候,她还能凭借这些证据来向牧轻鸿证明自己的心意。但她咬着牙,心里想起了太子曾经教导过她的话:若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做什么事,就不要给自己留下余地。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便是犹犹豫豫,如此瞻前顾后,往往坏事。手指一抖,一缕火苗舔舐着信纸往上翻涌,愈烧愈烈。几颗火星溅在了她的脸上,燕宁却好似根本没有看到那样,眼眨不眨地盯着燃烧的信纸。那些斑驳的字迹在红色火焰中翻滚,逐渐扭曲褪色,最后化为一摊灰烬,轻飘飘地落在了桌上。窗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卫们低声交谈的声音。燕宁望向窗外,夜色如同泼了墨一般黑暗,死一般的沉寂被他们的声音打破,就像是谁往垂死的身体里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又像是死寂的冰潭里重新注入了活水。应当是牧轻鸿回来了。燕宁环顾四周,然而这屋里却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只好随手抓起一旁放置在炭笼上熏干的香囊,将桌上纸片燃烧后的灰烬一股脑儿地赶了进去。她刚做完这一切,便听到门口响起夜九与牧轻鸿的对话:“公主睡下了。”许是怕打扰燕宁睡觉,夜九把声音放得很轻,燕宁听不太真切,“今日公主兴致好,带……去了酒楼……还要我……晚上回来时咳了……”“无事。”紧接着是牧轻鸿的声音,“我进去看看……”燕宁听到这里,连忙道:“夜九!我醒了,进来吧。”门外声音一顿,取而代之的哒哒哒的脚步声,大门被推开了,夜九从外探出一个脑袋:“公主?属下吵醒您了么?”燕宁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刚醒时睡眼惺忪的模样:“我自己醒的。”她说:“牧轻鸿在外面吗?刚刚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夜九点头。“进来吧。”燕宁说,“刚好我也醒了,怎么好叫将军白跑一趟。”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燕宁看向他,眉眼带笑:“牧轻鸿。”牧轻鸿淡淡地颔首,忽地看到她手里捏着的香囊——那是燕宁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于是问道:“那是什么?”燕宁心里有些忐忑,面上仍然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随手将香囊抛了抛,道:“你不记得了么?那天咱们一起去花房,摘了些花瓣做香囊——喏,就是这个,那些花瓣我已经已经熏干放进去了。”牧轻鸿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香囊。燕宁:“……”她总觉得自己在牧轻鸿的脸上看见了“不是说好了给我吗”几个大字,她无奈,只得将香囊递给牧轻鸿:“给你的。”牧轻鸿于是双手接了香囊,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动作却显得十分郑重,一双眼也亮晶晶的,如果他的身后涨了尾巴,这会儿说不定都摇得起飞了。牧轻鸿十分小心地将香囊挂在了自己的腰间那白色的香囊挤在玄黑色的袍子与古金的长剑之间,十分显眼,万分突兀。但牧轻鸿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挂好香囊,又问燕宁:“听夜九说,你有些不舒服?”“没有。”燕宁连忙否认,她连喝了好些天又苦又涩的中药,何止嘴里,只觉得就连空气中、在她一呼一吸之间都是苦涩的药味。那种经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