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成蛛网状,褪色的“历史文化遗产”标牌斜挂在锈蚀铁架上,售票口堆积着沙丘鼠的粪便与风干的蜥蜴尸体。残破的导览牌的塑料板卷曲发黄,二维码被阳光漂白成幽灵般的灰斑,某张残缺的解说图下写着游客涂鸦:“这里连鬼都不愿停留。”干涸的许愿池里,池底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几枚锈蚀的硬币嵌在泥中,一尊断头的功德箱歪倒在旁,箱体被野狗啃出齿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鸣沙山的沙粒从坍塌的窟顶灌入,在壁画上堆出金色瀑布,某尊菩萨的慈悲半掩于沙中,仅剩的右眼凝望虚空。地下水沿裂缝上涌,在壁画表面析出霜白色的盐晶,佛陀的面容爬满泪痕般的结晶纹路。大风裹挟砂砾打磨崖壁,唐代的飞天衣带被磨成模糊的刻痕,元代的黑釉陶砖剥落成满地碎瓷。蝙蝠在藻井下倒悬成黑色帷幔,沙狐在空置的僧房哺育幼崽,乌鸦衔着壁画残片在崖顶筑巢。骆驼刺根系撬开地砖,芨芨草从菩萨掌心钻出,某窟《西方净土变》壁画上,一棵胡杨幼苗正把根须扎入极乐世界的莲池。
驼背老管理员住在漏雨的门房,收音机循环播放八十年代莫高窟宣传片,他的扫帚永远追不上风搬运沙的速度。某块唐代莲花地砖上,留着半枚清晰的球鞋印迹——那是五年前最后一批游客中,某个少年无心的践踏。讲解员的话筒躺在第328窟角落,电池仓爬满白蚁,扩音器里偶尔传出电流杂音,恍惚如菩萨讲经的残响。纪念品商店的玻璃柜里,一尊复制的小飞天落满灰尘,她的微笑在蛛网笼罩下,成了对繁华旧梦的嘲讽。
“这里没有修复团队的全光谱灯光,没有学者的热烈争论,没有游客的惊叹快门。
只有风沙在洞窟间游荡,将千年文明研磨成沙漏中的细碎颗粒——
每一粒沙都曾是一抹丹青、一片金箔、一句未被破译的古老祷词。
如今它们平等地沉寂在荒芜中,
等待某场暴雨将最后的故事冲进干涸的党河故道”。
不知什么时候,周小姐悄然站在了王月生的身边,用诗一般的语言喃喃自语道。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它最美的时候,它应该是”,王月生想了想,居然随口念出一段古体诗:
“乐僔开窟千佛聚,
梵音缭绕动星辰。
金身百丈映沙海,
彩壁十方连玉门。
胡商卸驼添酥酪,
天女散花落锦茵。
九层飞檐接云汉,
万国衣冠拜法轮”。
“好美。这才是莫高窟应有的气派。我翻找过几乎所有跟敦煌和莫高窟相关的古书和文献,却从未读到过这一首。不知是唐朝哪位大家的手笔?”
“本朝,王月生。哦,不对,王胜”。周小姐听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似乎前两日侵蚀了几乎整个中国西部和北部的狂风吹落的春天一下子又回来了,让王月生看得心头一动。
“应该不是古人的诗词,因为恰巧我也喜欢诗歌,却从未读到过此篇。刚才周小姐的前年一叹引发了王先生的敦煌佛国行感,我也凑趣来首现代体诗,且命名为“光之褶皱”吧:
当丝绸在驼峰上流淌成河
七百座洞窟次第睁开了眼睛
朱砂在黑暗中凝结成菩萨的指尖
金箔从西域跋涉而来
在佛陀的眉间坠落成黎明
风穿过十六国的箭囊
把飞天衣带吹成时间的刻度
粟特人的银币叮当叩响壁画
吐蕃的马鞍上
月光正一层层剥落残缺的经文
画工把星辰研进青金石
僧侣的呼吸在藻井盘旋千年
此刻所有朝圣者的影子
都成了供养人题记里
一粒永不褪色的赭红”。
王月生哑然。不想旅游局的冯小姐也来到了现场,居然天衣无缝地插入周小姐与自己骚气凛然的文青范对话中,而且那么的琴瑟和谐,相得益彰,不禁以手抚额、并掌施礼,向两位美女微微躬身道,“曾有武人华山论剑,不想今日与两位才女沙丘联句,不愧是
云鬓斜簪兰若香,
剑穗轻摇秋水光。
砚底春风生翠袖,
烛边星斗落寒铓。
诗成洛水三分月,
句引天山九曲霜。
莫道娥眉输冠冕,
扫眉笔共鱼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