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从满塘荷花收回,重新落在了张奇身上,只是那份闲适已经消失不见。?3~w′w·d~.¨c·o~m·她走回石桌旁,没有落座,而是俯身拾起了那份图纸。
“纸上谈兵,终究虚幻。”龙雨凰的手指点在图纸一角,那里的图例清晰地描绘着一个个方块字模如何被码放在一个框内。“活字排版……这字模,用何种材质?”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一套活字,成本几何,耐用几时,这决定了这门生意究竟是镜花水月,还是真金白银。
张奇像是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一物。那是一枚小小的铜块,入手沉甸,顶端阳刻着一个清晰的“江”字,字迹是时下文人最推崇的馆阁体,笔锋有力,转折分明。
“黄铜铸模,反复可用。”他将那枚铜模递过去。
龙雨凰没有接,只是瞥了一眼,便追问道:“黄铜?张公子好大的手笔。一部《论语》需字多少?全用黄铜铸造,这笔本钱,怕是比你那三千两的楼宇器械钱,还要多得多吧?”
“殿下说笑了。”张奇收回铜模,又从袖中取出了另外三枚,分别是“大”、“东”、“去”。“常用汉字,不过三千。每一字备上数十枚,足可应付天下文章。¨7~8*x,s\w?.+c,o*m,一次投入,可用百年。何况,这东西真正的妙处,不在于印旧书,而在于印新篇。”
话音未落,他已将四枚铜模在掌心迅速排好,顺序一变,口中念道:“‘大江东去’。”
他又飞快地调换位置,将“东”字与“江”字对调:“‘东江大去’。殿下请看,拆字重组,不过瞬息之间。”
这个简单的演示,其背后蕴含的意义却让龙雨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设想了一个场景。在知味楼中,一位名士酒后兴起,挥毫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旁人还在赞叹其文采,这边厢,伙计已经用活字将诗稿排出,片刻之后,十几份墨香四溢的诗页便传遍了整座酒楼。
这是何等的风雅!何等的体面!
“若文人雅集,佳作出炉,可现场印成诗集,人手一册……”龙雨凰喃喃自语,她那双凤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这必将成为京都第一风尚。不,是天下第一风尚。”
贩卖的不再是诗词,而是名望。是文人梦寐以求的,即刻传遍天下的名望。
张奇安静地看着她,他知道,最后一丝疑虑已经消散。
龙雨凰终于坐了下来,她没有再看张奇,而是对着亭外侍立的女官吩咐道:“笔墨,契约。-r¢w/z+w¢w\.*n,e·t_”
很快,一份早已备好的契约被铺陈在石桌上。条款清晰,权责分明,正是围绕知味楼与活字印刷机展开。分成那一栏,赫然写着“五五分”。
看来,她方才起身望向荷塘时,心中已然做出了决断。
张奇心中微松,却不敢完全放下。与这位长公主打交道,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龙雨凰执起笔,却没有立刻蘸墨。她的视线在契约上逐行扫过,比最严苛的夫子审阅文章还要仔细。终于,她的笔杆在其中一条上轻轻点了点。
“五五分成,本公主认了。”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一条,不行。”
张奇顺着她的笔杆看去,那条条款写着:活字印刷机之法,及其后续所有改良之术,其权专属张奇所有。
“此等利器,关乎国本。”龙雨凰放下笔,正色道,“技术,必须掌握在皇室手中。本公主可以给你专利之利,但所有权,必须归我。”
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她要的,不只是知味楼这家店,她要的是活字印刷机这只能源源不断下金蛋的母鸡。
亭内的空气再度凝固,比刚才讨价还价时更要冰冷。这已经不是利益分配的问题,而是控制权的争夺。
张奇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高居权力之巅,习惯了掌控一切。让她放掉如此重要的东西,无异于与虎谋皮。
“殿下。”他缓缓开口,“殿下可以掌握这台活字印刷机,也可以掌握制造它的所有工匠。但殿下掌握不了我。”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量。
“今日是活字,明日或许就是彩印。后日,可能是更匪夷所思的东西。这些新东西,都源于我的脑子,而非这堆铜块。殿下若将这专利权拿走,无异于杀鸡取卵。没有了我,这台印刷机,在十年之内,就会被新的技术彻底淘汰。”
“你在威胁本公主?”龙雨凰双眼微眯,寒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