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铸造车间里,炉火熊熊,热浪滚滚,铁水奔流,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w.a*n^b~e¨n?.^o*r+g.林阳跟着他的师傅——秦有福,正穿梭在灼热的砂型模具和浇铸平台之间,记录着车间反应的物料问题。
秦师傅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却异常敦实,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在炉火熏烤下显得黑红,皱纹深刻得如同铸件上的纹路。平日里,他眼神锐利如鹰,嗓门洪亮如钟,办事雷厉风行。但今天,林阳敏锐地察觉到师傅有些不对劲。
秦师傅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沉重了许多,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时不时飘向墙上挂着的破旧日历,那上面用红笔圈着个日期——腊月十八。他记录数据时,手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甚至有一次差点把记录板掉进冷却池里。
“师傅,您歇会儿?我来记录就行。”林阳递过水壶,关切地说。水壶里装的是他悄悄掺了签到得来的葡萄糖粉的温开水,能快速补充体力。
秦师傅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与车间的喧嚣格格不入。,白`马~书-院¢ /耕¨薪¨醉\筷-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烟灰混合物,拉着林阳走到一个相对安静些的角落,远离了震耳欲聋的浇铸区。
“阳子,”秦师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虑,“师傅……师傅遇上难处了。” 他搓着那双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甚至有些皲裂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绝望。
“您说。”林阳心头一紧,预感到事情不小。
“是小飞……你师兄,秦小飞。”秦师傅又叹了口气,“他对象家……催着办事了。” 秦小飞是秦师傅的二儿子,在县电影放映队工作,是份体面又令人羡慕的好工作。林阳见过几次,是个精神干练的小伙子。
“这是好事啊师傅!”林阳说道,“小飞哥也该成家了。”
“好事是好事,可……”秦师傅脸上的愁苦更浓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机器的轰鸣淹没,“可人家女方家里……开口要的聘礼,别的都好说,咬咬牙都能凑,可这粮食…难办…唉!”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幻`想¢姬? ¨追\嶵¢鑫?璋?劫?
“粮食?”林阳瞬间明白了。在这个粮食比金子还金贵的年月,婚丧嫁娶,粮食是硬通货,更是衡量诚意和家底的最直接标准。
“是啊!”秦师傅一脸苦涩,“女方家说了,现在年景不好,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别的彩礼可以商量,但粮食,必须得实打实!要……要一百斤细粮!白面或者大米都行!外加五十斤粗粮……还要十斤肉!说是要摆席面,不能太寒碜,让亲戚朋友笑话……”
秦师傅报出的数字,让林阳都倒吸一口凉气。一百斤细粮!五十斤粗粮!十斤肉!这放在1961年的县城普通工人家庭,简直是天文数字!秦师傅虽然是资深老采购员,工资算高的,但家里人口多,负担重,平日里也是精打细算,勉强糊口。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和肉,无异于要掏空家底,甚至砸锅卖铁都未必够!
“厂里发的粮票,加上我这些年攒的,还有托人换的……细粮票加起来也就能凑个五六十斤,粗粮倒是勉强够,可这肉……”秦师傅的声音带着哽咽,“肉票?哪还有多余的肉票!黑市上倒是能买,可那价……一斤猪肉敢要三块五!还不见得买得到好的!十斤?那就是三十五块!我……我上哪弄这么多钱去?更别说还差着几十斤细粮的缺口!”
他搓着手,那手上的裂口似乎更深了,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凉:“小飞那孩子,性子倔,说要不就不结了,不能把家拖垮。可……可我这当爹的,不能看着他打光棍啊!人家姑娘是好姑娘,等了他两年了……这要是黄了,我……我……” 秦师傅说不下去了,眼圈泛红,这个铁打的汉子,在生活的重压下,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阳子,师傅知道你路子活,认识的人多……”秦师傅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又夹杂着难以启齿的难堪,“你……你能不能帮师傅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踅摸点粮食?细粮最好,粗粮也行!钱……钱我砸锅卖铁也凑给你!票……票我再想办法!” 他紧紧抓住林阳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阳看着师傅憔悴焦虑的脸,听着那近乎哀求的语气,心里沉甸甸的。他太清楚这个时代的艰难了。一场婚事,竟能将秦师傅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逼到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