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出的一个个文字像是蹦出的成群结队的钞票,令人窒息般地扑面而来,郑凡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来没像今晚这样,每一个字都和面包、啤酒、酱油、面条、塑料盆、卤猪蹄等具体的生活紧紧纠缠在一起。
做完“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已是凌晨两点多,韦丽冻醒了,她从被窝里探出头看了一眼郑凡,只说了两个字,“我冷!”,又蒙头睡去。倒春寒在细雪的强化下冰冷刺骨,郑凡换了一个热水袋冲好开水塞进被窝,他在被窝里摸到韦丽的脚却是冷的,他的心条件反射似地也跟着冷了起来。屋里放着蜂窝煤炉,窗子不能关死,郑凡看着窗子缝隙里一些细碎的雪花源源不断地钻进来,先前自我膨胀的亢奋和激动轰然崩塌,心里突然间弥漫起一股莫名的悲凉,望着蜷缩在被窝里的韦丽像一只冻僵的虾,他很后悔跟韦丽拿证,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因为打赌而输掉了整个青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看着写好的广告传单,那一个个文字突然间也不再是一张张钞票,而是一粒粒致人脑残的毒药。他想不到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竟然绞尽脑汁为“天龙虎骨酒”广告传单捏造了一个个瞒天过海的传奇和神话,“天龙虎骨酒”能舒筋活血、防止脑血栓、动脉硬化、腰肌劳损、半身不遂、阳痿早泄、痛经闭经等等,不仅如此,厂家还要求根据这些功效,相应地要编出一个个见到奇效的故事,王大爷、张大妈、李先生、钱小姐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全都在广告传单上言之凿凿地说“天龙虎骨酒”一杯见效,一瓶极效,功德无量,盖世无双。他觉得自己跟城中村那些见利忘义造假酱油、炼地沟油的是一路货色,他所捏造的这些事实,跟革命时代的叛徒和文革时期的告密者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此时的郑凡,不仅没有成就感,内心反而很失败,情绪很沮丧,他跺了跺冻得麻木的脚,又喝下了一大杯热茶,身上似乎恢复了人的温度。明天礼拜六,全天要给两个孩子补课,一门是英语,一门是数学,第一次补课必须要让学生感兴趣,要让家长放心,于是郑凡打开一堆下午买来的教材,开始备课,灯光照亮了课本上干净清爽的文字,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疲于奔命。
窗外的风好像停了,郑凡听到了细雪落地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天刚麻麻亮,韦丽醒了,见郑凡还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桌上的一堆稿纸和备课笔记发呆,她气得将枕头扔向郑凡,“你再这样要钱不要命,我就搬回宿舍去住!”
郑凡很小心地走过来,抚摸着韦丽一夜都没焐热的脸,“你再睡一会,我来熬稀饭!”
郑凡捅开蜂窝煤炉,一股暗藏的火苗窜了出来,屋内弥漫着呛人的二氧化硫的味道,郑凡一边淘米,一边向韦丽论证着在外兼职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只要不怕吃苦,就能挣到钱。”
韦丽对郑凡论证的意义没有半点的兴奋和激动,“我没逼你挣钱,我也不要你钱。早就跟你说过的,当初打赌的时候也没有兼职挣钱这一条。”
郑凡知道跟韦丽讲不通,就说,“打赌是在网上,过日子在网下。结了婚都不想要房子的,全中国就你一个。你这种傻丫头,真不该遇到我。”
韦丽说,“那该遇到谁?”
郑凡说,“骗子。你就是为骗子而准备的一个女孩。”
韦丽有口无心地说着,“难怪你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优秀的骗子呢。还有差距,继续努力吧!”韦丽套上棉袄,拿起牙膏牙刷,出门去水池边洗漱了。
门一开,一股雪花卷进屋内,逼人的寒气穿心而过。
郑凡到江淮文化传播公司交稿时,他对总经理赵恒说起了心中的别扭和困惑,“我觉得有些过分了,如果王大爷、张大妈、李先生、钱小姐是不存在的,我就成了骗子。”
没有文化的文化公司总经理赵恒戴一副平光眼睛,冒充很有文化,他比初次见面更好奇地看着郑凡,听了郑凡的话,赵恒很不客气地教训起了他,“知识不跟生产劳动相结合,等于一纸空文,研究生算什么?书袋子,纸篓子,你只有把这广告传单做出来了,你才算是有知识的人;做不出来,等于文盲。”
郑凡被赵恒奚落得百孔千疮,他想反驳说,“不会造假的人算文盲,坑蒙拐骗的伎俩难道也算是知识?”可来这里兼职是他自愿过来的,捏造传单上的故事也是自己亲手接下来的,他忍住了,这里不是楚国,他也不是屈原。
赵恒控制了一下情绪,埋头翻看着广告传单草稿,他绷紧的脸随着目光的深入而渐渐松弛下来,看完后他扬起手中的广告传单文稿,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编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