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郑凡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从小报辞职,第二天就要离开庐阳,至于去哪里,他说他也不知去哪里,临走前,他想约郑凡和舒怀聚一下,告个别,地点定在“老榆树地锅庄”。
“你跟舒怀都不要带女人过来,现在我一见女人就会神经崩溃!”黄杉最后强调了一句。
最后的晚餐充满了伤感,郑凡本来想猛烈抨击一下黄杉的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可看到黄杉一脸的失败和绝望,他也没忍心说什么。舒怀将一大杯白酒倒进喉咙里,眼睛通红,“黄杉,你真蠢呀!你以为有一套房子,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女人搂到怀里了,”舒怀情绪一激动,夹着的一块骨头从筷子间掉了下来,“错了,有了一套房子,你还是穷人,揣着一张狗屁钱不值的大学文凭,光靠拿死工资过日子,一辈子穷人。”
黄杉借酒浇愁后是心如死灰,“我也尝试过兼职,把每个夜晚每个礼拜天节假日全都拿出去换钱,可我很快发觉这样做只是让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不至于死得太难看。郑凡,听我说一句,你这样玩命地打短工,挣点零花钱可以,要想脱贫是根本做不到的,你像摸彩票中奖一样,撞到了一个好女人,我跟舒怀没你这个福份。”
舒怀有些不服气了,“也不能说悦悦不是一个好女人,她不跟我拿证是逼我出去多挣些钱,可我现在都沦为一个教书匠了,到哪儿去挣钱,双休日带家教,我想过,可挣不了几个钱,再说我每周十六节课,人累得要死,下班回来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像我这样的人,要想暴发除非中七星彩的头奖,可中头奖的概率比飞机失事的概率还要低,据说数学家曾计算过,如果不出意外要想守到头奖的话,需要坚持不懈地买彩票三万七千九百四十六年。到那时候,地球是不是还在都成了问题。”郑凡觉得自己跟他们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城市农民,辛勤耕种,不辞劳苦,然后换回点收成,他一点都不想讨巧,想讨巧也讨不到,这种农民式的生活逻辑让他不断爆发出搏杀的斗志,而少了许多的抱怨和消沉,他对黄杉说,“你要是在外面混得不如意的话,就回到庐阳来,毕竟还有我和舒怀在。”
黄杉端起杯子仰头猛喝一口,杯子是空的,酒已经喝光了,他放下空杯,“郑凡,我会回来的,不过,那是混好了的时候!”
黄杉走了,如同秋天路边飘落下的一片树叶,这个城市不会有人在意。
郑凡依然骑着一辆全身都响的二手自行车无怨无悔地穿行在城市的噪音中,大约在黄杉走后一个多月的那天晚上,郑凡从江淮文化传播公司送“裕安电器”平面文案回城中村,头上突然落下一片梧桐树叶,一阵秋凉的风滑过头顶,树叶被掠走了,他打了一个寒噤,落叶让他想起了下落不明的黄杉。
黄杉因为虚荣而用一套子虚乌有的豪华公寓骗了野模母女,没有房子好像就没有活着的理由,更不用谈婚论嫁了,这种混账的城市逻辑比国家的法律都要严格,没有人胆敢撞这根红线,包括已经拿了证的郑凡,舒怀在对父亲违法生产鞭炮表示担忧的时候说过一句实话,“在一个利欲熏心的时代,每个人都是赌徒,赌赢了侥幸,赌输了认命。你是,我是,我父亲也是。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还是公社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
如今的城市,你在劫难逃,房子就是活人的坟墓。郑凡是在计算过买房代价后得出的极端结论,如果买九十平米“维也纳森林”的房子,以他目前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十年才够买一套,三十年后,他都快六十,该退休了。如果要是按揭贷款的话,二十年还完贷款,每个月要付两千七百多月供,每月工资全都用来还房贷都不够,而且光利息就得被银行剥去十八万多,这几乎就是一个不让人活的方案。学古代文学的郑凡当年读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觉得老杜有点矫情,人活着怎么能没有自己的窝呢,这在乡下都是不存在的,乡下每头猪都有属于自己的猪圈。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城市的诱惑力就在于有房子的人能看到千千万万的没房子的人像苍蝇一样不断地撞向透明的玻璃,看起来前途光明,撞上去无一不是头破血流。
那片秋天的落叶同时警告郑凡,要是弄假房产证糊弄丈母娘,就会像黄杉一样鸡飞蛋打。他算了一下,到年底,他工资可存下一万五千块钱,再加把劲,兼职打零工也许能挣到两万,文化公司赵恒接了一个民营企业家传记的活,他希望郑凡来写,书写出来后,付给郑凡两万块钱,这些任务都能完成的话,年底他手头就有五万五千块钱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