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摇滚的青春》进京演出的汇报材料让郑凡写得手指抽筋,他把掌握在手的材料整得虚虚实实、半真半假,连他自己都如坠入云里雾里。你说它像假的,里面有好多是真的;你说它是真的,又有不少是假的。比如说确实有在京庐阳籍老同志观看了演出,京城媒体确实给予了高度赞赏,座无虚席的观众看完后确实也是掌声雷鸣,但这些材料中的座无虚席的票是免费送的,高度赞赏是花了高价钱请专家教授和记者集体创作的,郑凡像勾兑假酒一样勾兑出了一份洋洋洒洒六千言的进京汇报演出总结,品起来有酒香,喝到嘴里却不知道掺了多少水。
总结材料报送市领导后得到比黄梅戏进京演出更高的评价,市主要领导批示要重奖剧团三十万,团长几次要请所长郭之远和主笔郑凡吃饭,并反复声称演的好不如材料整的好,可郑凡一推再推。所长郭之远对郑凡的这次表现也非常满意,他对郑凡说,“萧伯纳就是伟大,他说一个理智的人应该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只有不理智之人,才会想去改变环境适应自己。但历史是由前一种人创造的。郑凡,你已经是能够创造历史的人了。”
郑凡听了郭所长的表扬,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不是激动,而是伤心,他声音嗫嚅着,“我对不起我导师。”
郭所长安慰他说,“你导师关在书斋里研究屈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他要是到艺研所来工作,也会像你一样去做的,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改变自己总比改变环境的代价要小得多。”
又是雨天,郑凡望着窗外玻璃上挂满了雨水,觉得从心里流出来的泪水就应该挂在玻璃上。
韦丽见郑凡情绪低落,就以为是欧陆地产合同没拿到手遭受的重创,晚饭她给郑凡买了一瓶啤酒和五块钱卤猪头肉,又在煤炉上炒了一碟花生米,韦丽说,“别难过,借酒浇愁,我陪你喝一杯!”
韦丽端上菜,给自己碗里也倒了一些啤酒,她端起碗跟郑凡抓着的酒瓶碰了一下,“悦悦知道你跟她不是一类人,才把你一脚踢开的。被一个生活糜烂的女人否定了,那是你的光荣,也是我的骄傲。”
郑凡没有跟着韦丽一起欢呼这虚幻的胜利,他对着酒瓶猛吹一气啤酒,然后抹了一下嘴上的啤酒泡沫,往床上一倒,嘴里自言自语着,“我哪有什么清高,我就是一个小人,一个断了脊梁骨的小人。”
韦丽在拉郑凡起来喝稀饭时,她发现郑凡流泪了,韦丽安慰他说,“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叫她不要来了!”
韦丽将铝锅里的稀饭舀了两碗后,放下勺子打电话,电话里韦丽旗帜鲜明地告诉母亲,“妈,我和郑凡最近都很忙,没空接待你,你不要过来了。”
电话里母亲问,“是不是郑凡嫌我们借两万块钱太少了,房子究竟买没买呀?”
韦丽怕郑凡听到了受刺激,就压低声音说,“妈,你不要在电话里讨论国家大事,好不好?你什么时候过来,等我通知。”说着就挂了电话。
韦丽的情绪好像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晚上两个人索然无味地喝下了两碗稀饭,然后看着碟子里的咸菜发愣,韦丽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酱黄瓜,“黄瓜长大长熟了,就被腌制成这又软又黑又咸的丑东西,然后再被牙齿嚼成碎渣。”
郑凡还是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你妈答应不来了?”
韦丽说是的。
舒怀精神上早就出现了问题,郑凡隐约能感觉到一些,但他连自己都关心不了自己,又哪有足够的心情去关心已很难沟通的舒怀。事实上有过那么几次,郑凡想去找舒怀,但都没成行,直到舒怀把人捅死了,他才后悔自己的粗心和自私。在庐阳,黄杉跟温州富婆远走高飞了,信访办师兄老蒋不是一届的,举目无亲的舒怀真正的同学只有一个郑凡。
舒怀父亲在乡下废砖窑偷偷生产鞭炮有些年头了。这个原先做过镇政府教育主管的小公务员为了儿子在城市里能活下去,不惜提前退休到乡下的废砖窑里铤而走险,两年里果然掏出了十万块钱给舒怀交了首付,悦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了舒怀女朋友。然而私自生产鞭炮相当于坐在火药桶上玩火,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反而不正常,年后正月十六那个晴空万里的早晨鞭炮作坊终于爆炸了,当场炸死两个雇工,当两个雇工支离破碎的残骸从炸塌了的废砖窑里扒出来后,舒怀父亲当场就吓昏了过去,人还没醒过来,就被公安抓走了,倾家荡产不说,还被判了八年徒刑。舒怀总觉得父亲是为他买房子而身陷牢狱之灾的,所以酒喝得更凶了,越喝痛苦越深重,这种情形下,他很难记住李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