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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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溺

我们把在短促的时间里发生,出乎意料的称为突然。突然像身体的伤口和树木的结疤,是遭遇者面前的思考题水面泛起的涟漪。一个秋日的傍晚,关连被突然抓住,人们看见他从上坝水库的涟漪中消失了。

松林是现场目击者。那时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松林、关连以及几个放学后的孩童全都赤身裸体,沐浴在霞光之中。关连是桃村的游泳好手,下水之前,他喜欢站在坝首活动四肢。松林看见关连弯腰踢腿,胯间的鸟仔像受了惊吓缩成一团。松林开始嘲笑关连的那个东西长得太小,形同虚设。

关连在松林的刺激下变得有些激动,说你这个卵包,游不到那边那棵歪脖子树就得吃水,你哪里有资格笑我?松林从水里爬起来,说那我们比试一回,看谁先游到那棵歪脖子树。一提到游泳,松林便流露出不服。不服是因为对手比自己强大,松林因为不服气,变得也有些激动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跃入水中,朝那棵歪脖子树游去。关连大约游出去二十米,身子开始下沉。松林听到关连喊救命,以为是关连开玩笑,想耽搁他的时间,所以并不理会。离那棵树越来越近,坝首上的孩童们发出一串惊叫。这时,松林才回过头,没有看见关连,只看到一圈水波。但接近目标的他已筋疲力尽,必须爬上岸喘一口气才能回头去救关连。

松林朝坝上的孩童挥手,两个孩童赤身裸体奔向村庄。松林看见水面上的波纹越来越细,正在往中间收缩。波纹像一张嘴把关连吞没了,这张嘴正在闭合。

若干年之后,人们已经淡忘了关连,却无法把打捞关连时的情景遗忘。记忆像一个势利小人,它记住或想起的总是最生动的章节。

听到关连沉水的消息,那些体魄强健的男人们飞快到达上坝水库。他们剥光衣裤,一次又一次潜入水底寻找关连。当妇女、老人和小孩们到来时,十多位打捞者的裸体像一道彩虹,吸引围观者惊慌的眼睛。

站在上坝水库,你可以看见桃村清水似的炊烟,在夕阳的辚辚声中音乐一样地飘起来。炊烟、夕阳、男人们铜色的肉体组合成那个秋日黄昏的奇妙景象。未嫁的姑娘以关心溺水者为由,目光拼命往水面搜索。水面是她们日日照拂的镜子,但她们从这面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面容,她们看到男人们水中真实的倒影。而妇女们的目光显得肆无忌惮,她们像打量西边的余霞,像打量质地上乘的布料那样打量男人。她们的目光吝啬于丈夫,却敢于铺张浪费给旁人。松林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对其余的伙伴说,人死了不能复活,大家还是先把裤子穿上。

松林像是在庄严的场合打了一个喷嚏。男人们环顾左右,猛然知道了羞耻。但是人们很快发现,提醒大家穿裤子的松林自己也一丝不挂,而且等大家都穿好了他还一丝不挂,仿佛他从来没有脱过衣服。

关思德在别人的搀扶下最后到达水库。从水里捞起来的关连翻天躺在坝首,蝙蝠在黄昏的上空翻飞,死亡像黑夜已不容置疑从天而降。关思德推开搀扶他的人,走下水坝。他对跟踪他的人说给我一把斧头,我要报仇!忽然,关思德健步如飞,朝村庄奔去,他奔跑的姿态使人回想他的年轻岁月,奔跑的关思德和刚听到儿子溺水时的关思德判若两人。他把料理后事甩给媳妇及众乡亲,果断地逃离了喧闹与悲哭。

桃村上空的月亮像一把锋利的镰刀收割黑夜,树木禾草在风中呼呼作响,村庄在讲完一个突然的事故之后,逐步走向睡眠,趋于淡泊空静。只有关思德手中的斧头泛着冷光,仿佛事故的余音绕梁不散。

关思德站在十字路口,等候陈国兴的归来。陈家大门紧闭,有人对关思德说黄昏的时候,陈国兴出村了。但是夜虫潮水般鸣唱,露水已爬上关思德的布鞋,黑夜淹没他的脚踝、双膝,然后像一根绳索到达他的颈部。仍然没有看见陈国兴的影子,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调转头,他看见媳妇拿着一件棉衣站在不远的地方,脚步声显得孤单虚弱。媳妇说爹,回家吧。关思德没有应声。

媳妇把棉衣披到关思德身上,转身跑开了。棉衣从关思德的肩头无声地滑落。关思德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声像一丝轻微的风,在村庄的上空游荡。有人从床上爬起来说,听,关思德终于哭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从关思德的身边溜走。在关思德看来,时间就是斧头,总有一天总有一个时候,斧头会砍到陈国兴那棵不长毛发的头上。关思德深信如果没有陈国兴,就不会有上坝水库,没有上坝水库就没有关连之死。仇恨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关连从田野扛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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