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兼导演常见站在舞台的一角喊音乐、灯光、字幕、音响、张生月准备好了没有?大家一一回答准备好了。大幕徐徐拉开,音乐缓缓响起,从舞台的一角,也就是从幕布的一条裂缝往下看,我看到的尽是空空荡荡的椅子。现在是排练,暂时还没有观众。
刚才常见叫的张生月就是我,在这个戏公演之前我是编剧之一,这个戏公演之时就是我的编剧结束之日。我将作为一名观察员,被导演安排在舞台的一角,对观众进行观察。现在我像一位实习生,端坐在舞台的一角,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和一本笔记本。观众席上空空荡荡,我想象上面坐满了观众,我想象他们的表情,我想象他们拍红了的巴掌。
我们话剧团好多年来一直没有排出过好戏,一十年来眼睁睁看着别人把奖杯拿去,一十年后奖杯总也回不到我们这里。所以我们的团长兼导演常见碰到谁人都说给我写个剧本吧。他对我这么说,对灯光这么说,对音乐这么说,对所有对创作感兴趣的人这么说,给我写一个剧本吧。有一天他召集我们几个剧团的骨干开会,那时天气很热,他不停地用他的手指抓他的手臂。七八个人围坐在办公室,一言不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汗珠,时间和空气好像都停止不动了,那些汗珠尽管那么夸张地挂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总也没掉下来,夸张的依然夸张着。常见抓手臂的声音,在那种气氛中尤其显得突出,我们听到富于节奏的嚯嚯声,我们看到常见被抓的手臂红得快出血了。
剧本剧本剧本,你们谁给我拿出一个像样的剧本来,常见甩开他的手,跳到办公桌上不停地跳着,他每跳一下,桌子就要抖动一下,地球也仿佛抖动了一下。他的头部不时碰到天花板上。他在跳跃的过程中说你们再不给我搞出一个本子来,我就当不成团长了。
一个星期之后,我和团长常见、诗人袁利刀卷着包袱,去了郊区一个名叫大王滩的地方。这是一个风景区,我们打算在这里弄出一个好本子来。我们没带BP机、大哥大,也没带什么好酒,只带了一张本省的日报,这张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了一位好村长的感人事迹,我们必须从这篇报道中挖掘出一个好本子。
从进大王滩的那一天起,我们就被剧团的同事们称为三条枪和工程兵。我们三人出发前喝了一碗鸡血酒,并对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写出好剧本,如不写出好剧本,誓不回家门。带着这样的雄心壮志,我们开始分工。常见负责想题目和概括一个时髦的主题,袁利刀负责结构和设置矛盾,我则重点考虑几个感人的细节,也就是整个戏的血肉,按我们的行话说想出几个叫彩的地方。
分工完毕,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每个人都直奔主题,抱着头想各自的问题,就像小时候想爹妈那样想,就像青年时想恋人那样想,就像现在想钱那样想。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想,反正我喜欢躺在床上想。我一想问题的时候,特别是把问题当问题想的时候,胃酸就特别的多,它们溢到我的嘴里,使我不停地想上厕所。我就这样想了一天一夜,总算有了一点眉目,而他们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方案。三人一碰头,竟然发觉大家都想得不错,袁利刀说想不到我们都是天才。常见说就按这个思路写,由张生月执笔。
我每天写出一段戏,交给他们修改和斟酌。在他们修改和斟酌的时候,我接着写下一段戏。如此一个星期,我们把戏拿了出来。我们塑造了一位贫困山区的村长,写他如何与贫困、疾病和落后作艰苦卓绝的斗争,在整个村庄就要脱贫致富的时候,他却被病魔夺去了宝贵的生命。其间充满了感人至深的细节,矛盾起伏跌宕,既对村长的思想形成作了铺垫,又对他战胜困难的行动给予了充分的表现。我们认为这是一部能够拿大奖的戏。
我们把这部戏拿给主管部门的领导看,领导看过之后一拍大腿,只说了两句话。他先说了一句:绝了!然后沉默了两分钟,再说了一句:真的绝了!常见同时把这部戏拿给他的妻子看。他的妻子是实验电影院的放映员,看过许多美国大片。他的妻子在餐桌上看完了剧本,说,常见,嘿嘿,你想知道我对你们这个本子的看法吗?常见说想,我们这个本子既想给官方认可,也想让老百姓喜欢,也就是说我们想要两头讨好。他的妻子这时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常见伸手去抢剧本,他妻子把剧本收到身后。常见觉得无聊,想干吗要玩这样的游戏,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躲躲闪闪的。他认为他的妻子不会有什么好的见解,与其征求她的意见,不如睡个好觉。听够了人们哭,听够了人们笑,受够了马车花轿汽车和大炮,该让我听见水声,听见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