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中,我比较喜欢冬天,那种多雪的冬天。一个长年生活在有火炉之称的城市里边的人,你没办法不让他喜欢冬天。我来城市生活已近十年,却仍然缺乏老城市人的那种耐温能力,过一个夏天就如生一场大病似的,很可怕。当然喽,你倒可以安安空调或装装风扇什么的,但我们的城市严重缺电,安了空调等于没安,而风扇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这时候我会望梅止渴、思冷止热,想一些冬天的话题和东北的故事。
而且,我也确实有一段在东北生活的经历。我全部关于东北的回忆,确实也都与雪有关,很少想到不下雪的时候那里是怎么回事儿。东北的雪是真正的雪,真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那一套,有大家风范;且干净利落,即绵软又刚劲,踩上去嘎崩响。不像关内的雪,小家子气兮兮的,软不拉塌,一出太阳就化了,有时甚至不等落地就化了,半阴不阳,拖泥带水,让你很腻歪。
我对东北的冬天有感情,这与我在那年冬天里的美丽经历也有关。那个冬天里若不是有纪律约束着,我还几乎把爱情来产生。那是两个漂亮、修长、丰腴、温暖的女同、同志。我在当时那个年龄段上,特别看重女孩子的温暖。你可能漂亮,却不一定温暖,而她们温暖。那个下雪的冬日里,我们在生产队的饲养棚里铡马草。铡马草这个活,最容易让男女青年沟通思想加深感情了。你这里续着干草,她那里一起一落地摁铡刀,脸儿红红,辫子飞舞,草屑飞扬;要命的是她还跟你嘻嘻哩哩地说着一个当地非常流行的谜底是铡草而谜面有点下流的谜语让你猜,听上去还有点双关语的意味儿,那是一种什么气氛?你怎能不觉得铡马草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活儿?在那个冬天的雪地上,咱还与一位女战士有过一次愉快地行走和打雪仗,你这里还有点小拘束,她那里却要温暖温暖你,你作何感想?怎能不把那爱情来产生……当然喽,冬天也的确是个容易有戏的季节,所以我的小说大部分都是冬天的故事。这篇也是。
还是让我从头说起——
一
具体是哪一年来着忘记了,总之是那年整个一个冬天,我独自在辽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搞“斗批改”就是了。具体斗什么批什么改什么记不太清了,但肯定与清理阶级队伍有关。那时候无论什么运动,一到了农村,总得整整那些“****”,要么就是再挖出一点出身或社会关系有问题的人,斗斗、批批、改改。有点“三支两军”的味道。不过那时已经不那么叫了,叫“斗批改”。——我当时参军不久,在一个连队里面干文书,属于有培养前途的骨干分子。
我在正式下到那个小山村之前,曾在公社集训了两天。从署着“秘密文件”的社情通报上看,该村不大,人员却挺复杂,主要的翟、杨两大家族中,各有一些地、富、反、坏、还乡团、胡子、会道门儿等分子。我们那个片儿的“片儿长”还拿出几封人民来信给我看,都是检举对方(姓翟的检举姓杨的,姓杨的检举姓翟的)的某某某抽大烟、扎吗啡或搞女人等问题的。看过之后,即有两点深刻印象:一,这场“**”不搞不行,搞了也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群众有这个要求;这样的人民来信多了,你不查一查或搞个什么运动还真不好交待。——当然,这是我当时的一个错误认识,现在顺便说一下,也是因为我思想上的弯子早就转过来了。二是该村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要提高警惕。
片儿长姓顾,原是我们部队某个业务处的副处长,据说是某名牌大学毕业的,曾犯过单纯业务观点和陈士美性质的错误,属“挂起来”的那种干部。——当时对犯了错误还没做结论、即使做结论也不够“牛鬼蛇神”的,都是这种叫法。我们背后就都管他叫顾老挂。他三十五六岁,个子很高,背有点驼,喜欢说“好的”和“比较好”。我先前听到过他的许多传说,只是不曾对上号。说他刚入伍的时候,代理过一段副连长,工作非常认真,晚上做梦都下口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那一套。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老滑头,有一次有位同志的父亲病危,来电报让那同志回去,那人找他请假,说收到封电报,他说好的;我父亲病危了,他说比较好的;我请假,好的;十天半月的回不来,比较好的。那同志生了气,且知这人是老滑头,一贯不负责任的个主儿,二十天的假,在家住了一个月,回来之后也没事儿,超了白超。如今一对号,却觉得他非但不像老滑头,而且还不苟言笑。“三支两军”一开始他就来了,接着又是“斗批改”,有一整套农村工作的经验。他向我们交待注意事项的时候,就特别强调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