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三行脚印,一行是他的,两行是它的。
晚霞很好看,海水很平静,远处水天一线的地方成了红色,有几叶白帆在那上头点缀着,象贴上去似的。
他牵着马在海边儿走,突然想起有一首在河边还是湖边饮马的诗,可具体的句子记不起来了,而且马也根本不饮海水。
那两个黑点儿又开始往这边蠕动了。黑点儿大了,长了,他牵着马迎了上去。分得清他们的性别了,他们牵着的手分开了。
那女兵(或者是干部)真美。而他家乡的小未婚妻只能算是漂亮。漂亮跟美是不同的层次,你必须比漂亮还要多一点东西才能算是美,比方多一点傲慢什么的。这女兵就是这种含意的美。相比较而言,那男的就稍微一般化了点。从他军服的领口里露着的带蓝条条的白绒衬衣上判断,他是一个疗养员,而且得的是无关紧要的病,他要是得了不容易治好的病,她就不会牵着他的手。
他牵着马与他俩交错而过。他猛然发现认识她。她是基地业余文艺宣传队的演员。他在新兵训练队的时候,她给他们演出来着。“北京有个金太阳”她唱得很好听:“我为亲人洗军装”她跳得很好看。他筹划着等再次相遇的时候跟她打招呼,身后却就传来她的声音:“哟,这地方怎么还养马呀!”
那男的声音很低沉:“陆军有的,海军都有,除了坦克!”
“当兵干这个,真不带劲!”
“这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他对那男的印象便不错。坏了!他们千万别看见“地雷有”!他一回头儿,还好,他们没看见。
当他们各自往回走并再次交错而过的时候,他因为担着“地雷有”的心,另外也缺乏勇气和技巧,他没跟她打招呼。身后却又传来她娇滴滴的声音:“走这么远,感觉怎么样?”
“还好!”
“那就是快好了!”
“但愿如此!”
更衣室和冲澡间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是一片沼泽地,一条小河从那里流向海里。沼泽地里有田埂,他往中队去或到山坡马棚里,都要经过那条田埂。走过了田埂往右一拐是山坡,往左一拐是菜地。菜地里有许多战士在一镢一锹地刨。他对司务长说:“让马拉拉犁吧!”
司务长很惊奇:“拉犁?拉什么犁?”
他一指菜地:“耕地!就不用刨了!”
“开高级玩笑,那马能耕地吗?”
他终于憋不住了:“养得膘肥体壮的,一点活儿也不让它干呀?”
“它有战功嘛!”
“不要吃老本,要立新功嘛!”
“司令部住大一点的房子不要有意见嘛!”
“这是哪跟哪呀!”
“差不离儿那个意思吧!小孟,这匹马是咱中队的荣誉啊!全中队谁打过仗?谁负过伤?唯有它!别的单位想抢还抢不到呢,咱能不好生侍候它吗?”
“它是牲畜啊!”
“是牲畜也不一定不比人值钱!”
他脑袋“嗡”地一下,嘴唇哆嗦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一扭头走了。
他找刘玉霄发牢骚:“喂这个有什么用?”
“培养党员啊!”
这人说话总这样,阴阳怪气,你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不认真的。
给马拌草料的时候,他破例地没跟它谈心,它反倒惊奇了一小会儿。
退大潮了,海水退得很远。
他从从容容地拣了大半桶螃蟹和八脚鱼,装了半桶海水,回来就放到炉子上煮。煮这玩艺儿必须用海水煮才鲜,也不腥,而且水开就熟,很省事。桶是饮马用的,半圆型的那种。
螃蟹红了,八脚鱼白了,他开始吃。
他突然觉得有点没滋没味儿。再好的东西,一个人吃也吃不出情绪来。这时候,先前的那两个“黑点儿”却蠕动到他门口来了。
“有火柴吗?同志!”那女兵问道,态度很热情。傲慢的人在有求于别人的时候,格外热情。
“有,有!”他一边咀嚼着,一边嘟囔着。
他两个就进来了,女兵提着一手帕不大的螃蟹,蛤蜊之类,那男的拿着一个饭盒。
“您住这儿呀?”
“啊、啊!”
“我们想搞顿野餐的,没带火儿!”
“在这里煮吧!”
“哟!你拣的都这么大呀,我就说嘛,这里拣的人少,肯定多!”
“你们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