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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英雄

出了一天臭汗、熬了半夜酷暑的囚犯们刚入睡,又被一阵撕肠裂肺般的狗吠声惊醒了。唐山监狱生建砖瓦厂的四号牢房与警犬的木板棚紧挨着。他们对这声音很敏感。

它叫得很急,一口气连叫了十几声。唐冀东有点替它喘不过气来。

它叫的声音很闷,“呜呜”,而不是“汪汪”。唐冀东觉得很难听。

它是咬人的狗,不轻易叫。这样狂吠,很有些异样。

“不对劲儿,有点不对劲儿!”

“又是个不怕死的,想越……”

“不象,那事它不叫。”

“它主子也不出来看看!”

“早回家跟老婆办好事儿去了!”

“嘻嘻……”

“妈的!觉也不让睡安生!快他娘的睡吧!”

囚犯们又在断断续续的狗叫声中睡去了。他们中很少有神经衰弱的。

借着铁窗外漏进来的一丝光亮,唐冀东凭经验估摸着,快后半夜了。他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了老半天,唐冀东才迷迷糊糊沉入梦泽。突然,一声闷雷,一阵蓝光,大地猛烈抖动起来。囚犯们象躺在摆动频率很高的筛子里,被前后左右地颠摇,然后又被弹离床铺,摔下去。唐冀东猛睁开眼,想爬起来,可没站住,又被摔倒在地上……

“地震!”唐冀东刚一张口,“哗啦!”天花板上的石灰皮整个地砸了下来,但墙没倒。独处于监狱一角的四号牢房还真够牢固的,这救了他们的命。

囚犯们蒙了,趴在地上愣怔着。四面八方传来高大建筑物倒塌的沉闷轰鸣和偶尔几阵尖利的惨叫,世界仿佛到了末日,一下子陷入恐怖的幽冥之中。囚犯们终于作出了一致的判断,几乎不约而同地喊道:“地震!快跑!”

门框变形了,铁门挤住了,人出不去。七、八个囚犯抱起一张床就撞,撞了多次,才连门带框地撞倒了。他们推挤着跑到院子里。

唐冀东最后一个从牢房里跑出来。他沉着一些,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灰暗中,他看见这世界比他那一小会儿判断得还要糟。写着“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的大烟囱酥了,刷着“*******,把*****进行到底”巨幅标语的带电网的围墙瘫了,那坚固的岗楼也塌了……一切立着的东西都不打自倒了。这世界终于乱到底了!

囚犯们在堆满瓦砾的院子里惊慌失措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清醒过来,喊道:“快跑!还不快跑!等什么?!”

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站住!”唐冀东猛喝一声。

囚犯们条件反射似的煞住脚,愣了一小会儿,慢慢转过身来。

“干什么?”流氓张见是唐冀东,蔑视地瞪着牛眼。

“你们要干什么?不许动!”唐冀东跨前一步,声音十分威严。

“俺,俺先回家看看,过些、些日子再回来。”“历史***”胡尧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眨巴着眼睛说。

“你也跑吧,老唐!命要紧呀!”轧死了县***主任儿子的司机李气喘吁吁地说。

“老唐,咱一起跑吧!咱们本来就不是……”“叛徒”陈伸出双手,颤抖着。

“他妈的,还等什么!让他一个人在这等死,咱们快跑,跑!”流氓张虎视眈眈,振臂一呼,囚犯们拔脚就跑。

“站住!别——”唐冀东呼喊着,没追几步,那只警犬突然窜了上来,一口咬住了他腿肚了。他“哎哟”一声,跌倒了……

唐冀东回过头去,绝望地看着警犬。那只狼狗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竟松了口,抱歉似地看了他一眼,跚跚地走了。他爬起来,愣在尘土飞扬的瓦砾中,满目黑暗,满耳轰鸣,就象站在全军覆没的战场上,百感交集,无着无落。

他是个被判了二十年徒刑的囚犯。将近九年的监狱生活,使他习惯于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二十五年的党龄(近十年除外),使他习惯于“在一个组织里生活”,至少在一个单位里生活。眼下他的单位是唐山监狱,尽管这单位现在已经震毁了,但名亡实存,他深信它立时三刻就会恢复,说不定比任何别的单位恢复得都要快。别忘了,这东西对无产阶级“如同布帛菽粟一般,不可须臾离开”。是的,应该呆在这里,离开就会罪加一等……

况且他也没处可去。妻子早就跟他离婚了。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五年前,仅仅三分钟。看守在旁边监视着,军代表远远地瞄着。她哭得泪人儿似的,抖抖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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