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卡托——他的《乡村篇》乃是我的“栽培者”——我见到他的唯一译本把以下这段话简直译得不知所云——其实,他是这样说的:“你想要购置一座农场,脑子里务必多想想,切莫急吼吼地就买下;也不要怕累、怕麻烦,不去多看看,更不要以为绕着它转了一圈儿就够了。如果说农场真的不错的话,那里你去得越是勤,你就会越是喜欢它。”我想,我是不会急吼吼地买下来,反正我能活多久,就绕着它转多久,即使一瞑不视了,也要先掩埋在那儿,说不定最终它会使我获得更多乐趣哩。
现在谈的是我又一个这类实验,我打算描述得更加详尽;为了方便起见,我把这两年的经验合二为一地来写。我已说过,我无意写一首闷闷不乐的颂歌,可我要像破晓晨鸡在栖木上引吭啼唱,只要能唤醒我的左邻右舍就好①。
我住进树林子的第一天(也就是说,开始日日夜夜地在树林子里过日子),碰巧正是独立日,亦即1854年7月4日,当时我的房子还没有竣工,自然抵御不了严冬,只好凑合着遮挡一下风雨,既没有抹泥灰,也没有砌烟囱,墙壁采用的是饱经风雨侵蚀过的粗木板,缝隙很大,入夜以后就让人感到冷丝丝的。经过劈削后的笔笔直的白色立柱,以及刚刚刨过的门窗的框架,使小屋子显得洁净而又有一点儿透风,特别是大清早,木头都吸足了露水,我老爱浮想联翩,莫非到了正午时分,一些鲜美的树胶会从木头里渗了出来。在我的想象之中,屋子里整整一天或多或少都保留着黎明时那种氛围,让我回想到前年观光过的一间山上小屋。那间小屋通风良好,又没有抹过泥灰,适宜接待一位云游四方的神仙,在那里女神也不妨拖曳长裙。打从我的屋顶吹过的风,有如横扫山脊的风发出时断时续的音调,或者说就是人间乐曲从天上落下的几个片段。晨风永不停歇地吹拂,《创世记》的诗篇从来没有间断过;惜乎听者寥寥无几。奥林珀斯山①到处都有,但能悟出个中奥妙之人却屈指可数。
过去,除了一条小船,我拥有的独一无二的房子只是一顶帐篷,夏日出游时我偶尔还使用过,如今已经卷好,仍然放在我的阁楼上,但是那条小船
几经转手,早已沉没在时间的溪流里了。今日里有了这个颇具质感的栖身之处,我定居在人世间也算有了很大改善。这小屋虽说有点儿单薄,却有一种赛过晶体的氛围环绕着我,而且还跟我这个营造师息息相通。它还使人联想到有点儿像一幅素描轮廓图。我不必到门外去呼吸新鲜空气,因为屋子里的空气依然新鲜如故。我坐在门后与置身门外都差不离,即使在阴雨天也一样。哈利梵萨②说:“居无鸟,犹如食无味。”诚然,我的住所并非如此这般,因为我发现自己突然与鸟儿们比邻而居;这可不是捉来一只鸟儿,把它幽禁起来,而是我让自己关在屋子里与鸟儿做伴。我跟它们最最接近的,不仅有常在花园和果园里飞来飞去的鸟儿,而且还有更加富有野趣、更加扣人心弦的林中鸣禽——比方说,画眉、鸫鸟、红茑、田雀、三声夜莺,以及许多别的鸣禽,它们从来没有过,就算有过,也极其难得向村民们吟唱过什么小夜曲。
我住在一个小湖边上,离康科德村以南约莫一英里半,地势比它稍高些,位于它和林肯①之间那一大片树林子里,往南再走两英里,乃是我们唯一的遐迩闻名的胜地——康科德战场②。不过,我这儿的位置在树林子里来说比较低,半英里开外的湖岸,如同别的地方一样,都被树木所掩盖,却成了我看得到的最遥远的地平线。在头一个星期里,不管什么时候,我凝望小湖,在印象中都觉得它是一个山中之湖,高踞在山的一侧,它的湖底远远地高于别的湖泊。太阳冉冉升起时,我依稀看见它正在蒙蒙夜雾中卸妆,湖面上这里那里渐渐地看得见微波粼粼或者晶莹如镜的景象。这时,雾气像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四处旁逸,消失在树林子里,如同夜间秘密**正在散场一样。雾水悬挂在树梢头,如同悬挂在山的两侧一样,到了比往日更晚的时分,仿佛还迟迟不肯消退似的。
八月里,和风细雨停歇时,小湖就成了我最珍贵的邻居,这时,空气和湖水平静极了,可是天上却乌云密布,下午才过了一半,俨然傍晚时分的寂静,画眉在四下里啼唱,隔岸隐约可闻。如此这般的小湖,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刻更平静了;小湖上空部分
清朗的氛围很稀薄,被乌云所遮掩而黯然无光;水中却浮光闪闪,倒影绰绰,自成下界天国,更加值得珍视。从刚被砍掉树木的附近一个小山上,举目眺望小湖的南岸,正是景色宜人;山与山之间有一处凹口,挺开阔,于是形成湖岸,两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