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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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向下倾斜,使人联想到仿佛有条溪涧,穿过树木茂密的峡谷,朝那个方向倾泻而下,其实,那里并没有什么溪涧。就这么着,我是从邻近碧绿群山之间和之上,眺望地平线上呈现天蓝色的远方崇山峻岭。真的,踮起了脚尖,我能望得到西北角一些更蓝、更远的山脉上顶峰,那些纯蓝色恐怕都是浑然天成吧。此外,我还望得见村子里区区一隅。但是换个方向,即使还是这个视角,因为被四周树木所围住,我就什么也看不到。最好你住地附近有水,因为它有浮力,使地面浮了起来。哪怕小小的一口水井,也有这么一点好处,当你俯看水井时,会发现地球并不是连绵的一大片,而是孤立的岛屿。这一发现如同井水可以冷藏黄油一样重要。我从这个山巅举目眺望小湖对岸,萨得伯里草地在发大水期间,我分明看得出草地骤然升高了,也许是云蒸霞蔚的峡谷所呈现的海市蜃楼吧,犹如盆底一枚硬币,小湖那一边的大地看上去赛过薄薄的一层外壳,因为有一小片横穿而过的涧水而形成孤岛似的漂浮起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的住地原来就是干旱地区。

从我的门口抬眼望去,视野虽窄,但我一丁点儿都没有逼仄之感。我的想象的骏马仍有任意驰骋的天地,长满低矮的橡树丛的高地,从小湖对岸升起,一直逶迤到西部的原野和鞑靼人①的大草原,给所有流浪人家提供了广阔的天地。“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自由地欣赏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的人更快活。”——达摩达拉①就这样说过,当时他的牛羊需要更大的新牧场。

地点和时间都已变换,我住的地方离宇宙的那些区域更近了,离历史上最吸引我的那些时代也更近了。我住的地方跟天文学家夜间观测的许多区域一样遥远。我们习惯于想象:在天体的某个遥远而神圣的角落,仙后座五亮星后面,远离喧哗和烦恼,总有一些罕见的令人愉快的地方。我发现,我

的小屋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遁世之地,属于万古常新、没有玷污过的宇宙的一部分。如果说定居在这些地方,靠近昴星团或者毕星团,靠近牵牛星或者天鹰星,是颇有意思的话,那么,说真的,我住的这种地方,或者换句话说,如同那些星座一样,远离我早已抛在后面的浊世尘俗,有如一缕微光闪烁不定,照着我最近的邻居,仅仅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方才看得见。我住的地方就是宇宙万物中的一隅——

世上有过一个牧羊人,

他的思想就像高山那样,

他在山上的一群羊,

时时刻刻把他来喂养。②

如果说牧羊人的羊群总是游荡在比他的思想还要高的牧场上,那么,我们对牧羊人的生活该会作何感想呢?

每一个早晨都是一份令人愉快的邀请书,使我的生活与大自然本身一样简朴,也许我可以说,跟大自然本身一样纯真。我一直崇拜曙光女神奥罗拉,论虔诚不让希腊人。我起床很早,在湖中洗澡;它如同洗涤灵魂一样,也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据说,成汤王的浴盆上刻着如下文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①我懂得个中深意。黎明带回来了英雄时代。天刚蒙蒙亮,我坐在敞着的门窗边,一只蚊子在我屋子里看不见也想象不到地飞呀飞,它那微弱的嗡嗡声,就像那歌颂美名的喇叭声一样,使我好大感动。这是荷马的安魂曲,其本身乃是人们感悟中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吟唱着它的愤怒与漂泊四方。其中不乏气凌宇宙的情怀,总是宣扬着世人的无穷活力与生生不息。早晨是一天中最耐人寻味的时段,是一觉醒来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一点儿没有睡眼惺忪的样子,至少在个把钟头里,我们不管白天黑夜里常有昏昏沉沉的部分感觉也都苏醒过来了。如果说我们不是由我们自己的守护神唤醒的,而是由某个仆从用肘子给捅醒的,如果说我们不是由我们自己的新生力量与渴望,以及天上的仙乐与空中的芳香,而是被工厂的上班钟——反正没有灵感的白昼是不会把我们带到比我们睡前生活层次更高些的地方去;那么,这样的白昼即使美其名曰白昼,也不会有多少期盼可言。倒是黑暗反而会结出果子来证明自己有能耐,一点

儿也不比白昼逊色。一个人如果不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他还没有滥用过的、更早更神圣的黎明时刻,那他对生命早已绝望,正在寻摸一条沉沦黑暗的道路。感官的生活部分间歇之后,人的灵魂,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人的器官每天都会散发出新的活力,他的守护神又会试探他能打造出何等高贵的生活。我敢说,凡是令人难忘的事情都在黎明时刻的氛围里发生。《吠陀经》①里说:“万知醒于晨。”诗歌与艺术,以及最优美、最难以忘怀的人类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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