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过,有一个人在树林子里迷了路,他又饿又累,倒在一棵树底下快要咽气了。由于极度虚弱,他那病态的想象力,让他看到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幻象,还都信以为真,这么一来,他的孤独也就随之消失了。同样,只要身心健康,孔武有力,我们可以从类似的、更正常、更自然的社交活动中不断地感到欣慰,从而知道我们断断乎不是孤独的。
我屋子里就有好多好多伴儿;特别是在早晨,还没有人来探访的时候。让我先作几个比较,也许有的可以描述出我的一些境况。我并不觉得比湖中大声喧笑的潜水鸟更孤独,而且,我也不觉得比瓦尔登湖本身更孤独。我倒想问问,那孤独的湖又有谁做伴?可是,在它水天一色的湖上,并不是蓝色的魔鬼,而是蓝色的天使。太阳是孤独的,除非天上乌云密布时,有时候
看上去好像有两个太阳,不过有一个是假的。上帝是孤独的——但是魔鬼呢,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孤独;他就有好多哥儿们;他还有大队人马来着。我不见得比牧场上一朵毛蕊花或者蒲公英更孤独;或者换句话说,我也不见得比一片豆叶子、一棵酢浆草、一只马蝇,或者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也不见得比磨房溪、风信鸡、北极星、南风、四月间的阵雨、一月里的融雪,或者新居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
在漫长的冬日夜晚,满天飞雪,大风在林中呼啸,早年开拓者、原先的主人偶尔会过来看看我,据说当年他开挖过瓦尔登湖,并用石头围起来,环湖还栽上了松树;他给我讲过往昔轶闻,以及新近的永生的故事;就这么着,我们俩好歹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倾心交谈,挺开心,而且还愉快地交换了一些看法,即使并
没有苹果和苹果酒助兴——这个绝顶聪明而又幽默的朋友啊,我可非常喜爱他,他知道的秘密,甚至比戈菲或华莱①还要多哩。虽说人们都说他已死了,可谁都说不出他给掩埋在哪儿。余外还有一位老太太,住在我处附近,人们八成儿都见不到她,有时候,我倒是喜欢上她那座芳香四溢的百草园去散步,采撷一些药草,听听她讲述的寓言故事,因为她具有举世罕见的禀赋,她的记忆可以追溯到远比神话更悠久的时代,善于引经据典,说出每个寓言的来历,是根据哪一个事实而来的,因为这些事儿一件件、一桩桩都在她小时候发生过的。这位脸色红润、精力充沛的老太太,不管什么天气、什么季节,她总是兴高采烈,说不定她会比她的子女们活得还要长哩。
太阳、风雨、夏天、冬天——大自然的纯真和恩惠是
难以描述的——它们永远提供这么多健康、欢乐,还有这么多同情,它们始终给予我们人类,而且如果说有人为了正当理由而感到悲伤,那么,整个大自然都会为之动怜:太阳就会黯然无光,风会像人们一样呜咽叹息,云端会凄然落泪,树木会在仲夏季节枯萎落叶,披上了丧服。难道说我不该和大地心灵感应吗?难道说我自己的一部分,不也是绿叶和菜蔬滋长的土壤吗?
是什么药丸使我们保持健康、宁静和满足的呢?不是我的或者你的曾祖父的药丸,而是我们的曾祖母大自然的万能草药,她仰仗这些草药而青春永驻,她的寿命比同时代那么多“老派尔”①都长,她靠消灭脂肪维持健康。我们有时看到浅长的黑色大篷车上拉来好多药瓶子,里头装的是江湖郎中蘸着冥河水和死海的水泡制而成的药水;而我的灵
丹妙药,当然,不是这样的,说白了,就是让我深深地吸上一口纯净的清晨的空气。清晨的空气啊!如果说人们在一天的源头喝不到这种泉水,得了,那我们就得把它们灌装在瓶子里,拿到店铺里去,卖给这个世界上那些早上来不及订购的人们。但是请记住,就算在最冷的地窨子里,它也只能保存到正午,你还得早早地把瓶塞打开,然后随着曙光女神奥罗拉的脚步西行。我并不崇拜健康女神许革亚①,这位老草药医神埃斯科拉庇俄斯的女儿,在纪念碑上,总是一只手抓住一条蛇,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杯子,有时候那条蛇会喝杯子里的水。我宁愿崇拜朱庇特的司酒赫柏②,她是朱诺③和野莴苣的女儿,她能使天上诸神和人类返老还童。也许她是地球上唯一健壮、健康、健全的少女,不论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明媚的春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