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一个知名的聪明人兼改革家问过他,他乐意不乐意这个世界发生改变;不料,他却惊讶地咯咯大笑,因为这个问题他过去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不,这个世界我可喜欢来着”。哪个哲学家跟他闲扯一下,准会受到许多启发。在陌生人看来,他仿佛对人情世态一窍不通;然而,有时候,我在他身上却看到了一个我前所未见的人,我真不知道,他是像莎士比亚那样聪明,还是像小伢儿一样单纯天真;我也不知道他是富有诗人的才气呢,还是愚笨透顶。一个镇上的乡友告诉我,说他看见他头戴一顶紧绷绷的小帽儿,笃悠悠地穿过了村子,还独自吹着口哨,让人不由得想起了活脱脱像一个假扮的王子呢。
他只有一本历书和一本算术书,他特别擅长算术。前一本书在他看来乃是一部大百科全书,他认为那里头包含了人类知识的精华,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我喜欢问问他对当前种种改革问题有何看法,对此他从来都能作出最简单、最实际的回答。反正这样的问题,他过去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没有工厂,行不行?我问他。过去他一直穿的就是家庭手工织的佛蒙特灰布,他说,还不是挺好嘛。那么没有茶和咖啡,行吗?除了水,这儿还供应什么饮料来着?他说,他
常常把铁杉叶子泡在水里,他觉得热天喝上它,可比水还要好哩。我问他没有钱,行不行呢,他举例说明,钱给人带来的便利,他的表述富于哲学意味,竟然跟货币起源和“Peia”①词源不谋而合。如果说他的家产是一头牛,现在他想到商店里去买些针线,可是每次买这么一点儿针线,都要拿牛的一部分去做抵押,他就觉得既不方便,又很难办到。他可以替许多制度作辩护,这可比哲学家还高明,因为他的说法都跟他本人直接有关,他指出了它们如何盛行的真正理由,他并没有胡思乱想出什么其他的理由。有一回,听了柏拉图关于人的定义——没有羽毛的两足动物——还听说,有人拿来一只公鸡,把毛全给拔掉了,管它叫作“柏拉图的人”,他当即说明,公鸡的膝盖的弯曲方向不一样,这可是人与公鸡的一个重大区别。有时,他会大声嚷道:“我可多喜欢侃大山啊!天哪,我可以侃上溜溜儿一天呢!”有一回,我已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问他对今年夏天有没有新的想法。“老天啊,”他说:“一个可得像我这样干活的人,要是他有过一些想法,而且又能念念不忘的话,那他就一定会干得不赖的。也许跟你一起锄地的人想要和你比试一下;天哪
,那你就得一门心思扑在锄地上,心里想的只是杂草。”在这种场合,有时候他会抢先问我有没有什么改进来着。入冬后有一天,我问他是不是常常感到自我满足,希望在他的内心能有一种东西,来取代外部的牧师,达到更高的生活目的。“满足啦!”他说,“有人满足于这件事,有的人满足于另一件事。有人已经要啥就有啥,也许会满足于背烤着火,肚子顶着餐桌,打坐一整天,我的天啊!”可是,哪怕我使尽花招,我怎么也没找到他看待事物时所持的教会观点;仿佛在他心目中的最高境界,就是简单方便,有如你指望野蛮人会觉察到的那样;这一点,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如果我建议他不妨改进一下生活方式,那他只是回答说,太晚了,来不及啦,毫无遗憾的表情。但话又说回来,他彻底信奉忠诚,以及诸如此类美德。
从他身上可以觉察到,有某种确实存在的独创性,不管它多么微乎其微,而且,我偶尔还发现过他在独自思考,表达自己的意见,真是难得见到,我可乐意在哪天跑上十英里路去观察这种现象,这无异于重温一下许多社会制度的起源。虽然他有时迟疑不决,也许还不能有棱有角地表达他自己,但是,他在话语之间常常隐含不俗的
见解。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思想非常原始,而又沉浸于他那粗犷不羁的生活之中,虽然要比仅仅有学问的人的思想更有出息,但还是没有成熟到值得报道的程度。他说过,在生活的最底层,尽管他们出身低微,而又目不识丁,说不定也不乏天才人物,他们总是有自己的见解,从不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人们都说瓦尔登湖深不见底,他们就像瓦尔登湖一样,也许他们显得有些浑浊不清。
许多观光客偏离游览路线,特意过来看看我和我的室内摆设,而且还为登门造访找个借口,说是要讨一杯水喝。我告诉他们,我喝的是湖里的水,用手指着湖,还借一把舀水勺给他们。我虽然离群索居,但每年仍免不了有人来看我,我想,大抵是在每年4月1日左右,人人都想出门踏青吧。我好歹交了好运,尽管我的来客里头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物。来自济贫院或者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