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往我碗里夹菜。他还要了几两白酒,我怕他喝酒出事,就推说入伍后一次酒没喝过,不会喝。爸爸说不会抽烟喝酒最好以后也千万别学。我感受到父亲关怀的温暖,心里一阵发热,反而要过酒碗自己喝了两口,但是没说话,默默体会爸爸的体贴和酒相混合的火辣辣滋味。我茫然地瞅着墙上想,我太对不起爸爸啦。都快二十岁啦,还没有钱请爸爸吃顿饭。瞅着瞅着我发现我瞅的是一条标语,上边写的是****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广播喇叭刚好说要狠批地主资产阶级人性论,我便心里忽然一震,觉得自己心情不对。突然之间我暗自决定当晚就赶回支农点去。
爸爸循着我的眼光也盯住墙上那条标语,眼睛里又跳出蓝火苗来。“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好的!我同***联系了,***同意,同意!”他气不知从何而来,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和表哥慌忙又附和他。“对,同意。爸爸你喝酒!”
爸爸突然换成笑脸,把思路从另一种意境收回到现实中来。“喝酒喝酒,你们也喝!”他已忘了他才嘱咐我不会喝酒以后也千万别学的话啦。
“爸,我们明天要开大会,落实***团结百分之九十五的指示,今晚我必须赶回去,社员都等着我呢!”我顺嘴就缕着爸爸的话编了个谎,编得迅速而圆满。说完我担心爸爸是否会同意。
“这误不得,吃了饭就走吧!”爸竟如此痛快。
我说:“我不一定能回来送你们了,住两天你们就走吧,都看见了,挺好的!”
真想象不出当时我怎么会那么坚决地狠下心来,没陪爸爸住一宿就能返回支农点去。我连营房也没回。一回去当天肯定就走不了了,小老兵不会让我走的。
我走了。走时我问:“爸,回去的车票钱有吗?没有我回去借点。”
“有!有!都有,你走吧!”爸一叠声说着又从内衣兜里掏出二十元钱给我。
我怎么有脸接这钱呢,但任我怎样说不缺钱花,爸爸也不容我还给他。我忍受不了这刺激,拿上钱往西走了。
爸爸和表哥一直把我送到镇子西头的路口,看着我拐上大路边的田埂小路。
夕阳血红血红正要落下去,我脚下的稻田埂小路是那么难走,当时对于我不亚于红军过草地那般艰难。我不时掉进水里,水里有二寸长的小白鱼儿游来游去,我不敢低头细看那鱼,一看泪珠就落进水里击出一朵小花。稻田里的鱼游得多不自由啊。
我迎着那充了血的夕阳往前走,盈满泪水的眼睛把夕阳放得老大老大,不时晃乎成好几个太阳。眼泪哗哗一流出去,那夕阳又变成一个了。
夕阳已有半边落下地平线,我想爸爸该转回营房了,便把脸从夕阳那边扭过来看。啊,爸爸咋还站在那儿不走哇,双手抄在一起,一动不动浴着夕辉仿佛一尊紫红的望儿石立在大路口。长征出发时爸爸一直把我们送出县界还站在那里瞧。我心底慢慢升起了一声呼喊,爸爸在城门下向我扔毛袜子时那声呼喊——柳——直——
我心突然被划破了,泪囊也刺出一个更大的窟窿,泪水滔滔而出。我喊了一声爸爸,可嗓子疼得只传出一点点声音,爸爸不可能听见,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激使我想奔向爸爸,我要陪他住一夜明天再走。
刚跑一步就滑倒在稻田里,鱼儿被我砸得在身边乱蹦,我几乎全身湿透,头上也满是泥水了。等我从泥水里爬起来,一阵阵冷颤已把我刚才还不可抑制的冲动抖掉。我忽然又冷静下来。一走了之吧,他有问题,他有病,他……
我又慢慢转回身,沿着窄窄的田埂,一步一步朝即将落尽的夕阳走,走得好似粉身碎骨了。当时我还想,新长征的路怎么这样难走。
2
(十年后一个神志清醒的日子爸爸向我讲了一个疯人找自己儿子长征的故事)爸爸在我扔下他一步一步朝即将落尽的夕阳走回支农点那个晚上,就一刻也无法在部队呆下去了。他和表哥当夜乘上返家的火车,一路不停自言自语着一句话。先有小鸡先有鸡蛋?先有小鸡先有鸡蛋?他彻夜不合眼睛,自言自语声随着贼蓝的眼光忽明忽暗而时高时低,有时眼中蓝火苗一窜,先有小鸡先有鸡蛋的自语就突然变成一声喊,那愤怒的莫名其妙的喊声在深夜的车厢里恐怖地流窜,谁也拿他无可奈何。爸爸因何精神分裂不仅表哥说不清,家里人、亲戚甚至爸爸自己也说不清。我陪着他彻夜回忆,他只记得有回看见一张不知谁寄往家乡的军区报纸
,那上边有介绍我事迹的文章,其中很大一段写我怎样同他划清界限。看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