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当年地质队安装井架的机台上,捡小矿石玩儿。旺生的水牛也学着我们黄牛的样子,向山坡上爬着。阴天的傍晚,深秋的景色跟水牛的颜色相差无几,因此,每当我们玩得最起劲儿的时候,旺生总是大喊大叫:“我的牛呢?”
我们几个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帮助他四处探望。
“那不是的嘛,一堆灰一样。”
我们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性格也相似,都不太说话,所以我们走到哪里,在哪里玩儿,也只有只言片语。我们不是仅凭语言交流感情的那类人,就像我们同牛都相处得很好一样,大家之所以很默契,基本上是性格合得来。
旺生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只相差一岁,可我却比他大得多,因为年龄关系,二娃、三意他们都希望我说了算,因为我的话最少,人们当然喜欢听话少的人发号施令。
“你伯昨天被山魈子领去了?”
“他在晏家沟睡迷了,他说他看到了鬼,我才不信呢,俺爷还打了他三巴掌。”
“你伯是银山沟最笨的一个,比俺大还蠢。”
我们就这样谈论自己的父亲,虽然我们都知道必须尊重他们,但是,我们不以为这样就是犯了规矩,我们认为事实上该是什么样子就必须承认它是什么样子,这就跟一个人只有四尺半高,不能硬说他是五尺汉子一样。这种性格也许来自于我们的敬畏心,像我们看到两条牛观看蜗牛爬行时,就认定这一幕必定有深意一样。
“我的牛呢?”旺生突然嚷起来。
“在那堆石头中间。”
这时,我的那两条黄牛却在视线中消失了。除非它们长翅膀飞来了,否则,它们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它们竟然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它们正聚精会神地看一只蜗牛。
一只鱼骨白色蜗牛在一人高的黄柞条上爬上爬下,黄牛们发现它时,也许是在伸出舌头,准备把一蓬黄柞叶子揽到口中的那一刹那,也许是那头犍牛嗅到了另一种牛的气味,然后就看见了它,它太有趣了,那么小,那么不像自己。在这个时候,它有可能将它与半山腰那条水牯相比,它甚至忍俊不禁:“太好玩儿啦!”于是,它就对那头黄牛使了眼色,它们小心翼翼地匍匐下来,屏住呼吸观看着蜗牛的动作。
它们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精致小巧的牛,但它们肯定听说过,就像孩子们也许没有亲眼目睹过矮脚神仙,可基本上都知道他在月光之夜,来到墙头上播种花籽一样。它们有幸在这样一个秋天的傍晚,遇见了它,按民间的说法,这两头牛下辈子就有条件成神了。
我们低声交流着各自的看法,认为这两条黄牛与牛郎织女的故事有关。
它们对我们来到身边置若罔闻,虽然过了一会儿,它们扭头瞥了我们几个一眼,但它们再也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蜗牛背上那点鲜红的颜色,在整座白房子上显得恰如其分,如果我们愿意说它是一位小姑娘的话,那它也一定是大庄子中最美丽最羞涩的一位,穿着干净的满襟白布小褂,领口下的第一只盘扣上绣着一朵曙红色小芙蓉。
黄牛那么大,它们是怎样看待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蜗牛的,我们人一点儿都猜想不到。但是,它们被它迷住了。它们安静、专注,多像班上最听话的学生。因此我想,这两条牛如果跟我们一道去学校上学,它们也能坐得好好的。
“坐哪儿呢?它们的屁股那么大。”
“老师不会提问它们的。”
我们在不太湿的青草上坐着,望着两条黄牛看一只蜗牛,这种情形也迷住了我们,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才意识到要回家了,可牛却耽误了吃草的时光。
在我们驱赶着黄牛下山时,它们依依不舍地一再回头,尽管从它们深不可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和情感端倪,但是,它们的尾巴都在柔和的节律中摇摆着,这说明它们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