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柯妈妈于第二天晚上赶到留守处。许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柯妈妈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作为一名母亲,却又固执地存有侥幸和希冀。可,一路上,她都打听不到任何答案。包括接机的李国成,也只是表情凝重地告诉她,到地方就知道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当她见到袁主任时,出于敏感,这位被现实磨砺得有些粗糙的中年妇女,认定他能告诉她真相。因此,不等袁主任开口,她低低问了一句:“你告诉我,我儿子,是不是,没了?!”
注视着这位风尘仆仆的母亲,袁主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十一点半。”
柯妈妈神情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提出了要求:“我想,见见!”
在李国成和杨嫂子陪伴下,柯妈妈来到医院。
柯笑天静静躺在那里,身上穿的,还是昨天上午那身作训服。李国成看见,柯妈妈慢慢走到儿子面前,伸出右手摸他的脸,说:“胖了,也黑了,是黑了!”说罢,俯下脸和柯笑天脸贴在一起。
也许因为那张熟悉的脸不再温暖,她一路硬撑着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一下跪在了儿子床前。眼泪,也无声淌了下来。
李国成眼一红,把脸扭了过去。旁边的杨嫂子走过来,也不说话,含泪搀起柯妈妈,硬带着她离开了那里。
“为啥?你告诉我为啥?他伤哪儿了?!”医院长长的回廊里,响起柯妈妈凄厉的声音。
“原因还在调查。我可以保证,柯笑天绝对没有受伤!”李国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站在回廊上,李国成把柯笑天在器械场分组训练做动作时被教员抱住、怎么开展急救和军区派出调查组调查的情况做了介绍。
“因为事发突然,又没有征兆,从调查组昨天到今天取证调查和医院专家会商的结果,要进一步确定死因,需要进行必要的病理解剖。这个,需要得到直系亲属的签字认可。如果,你没有异议,医院这边可以尽快开展。”李国成注视着柯妈妈小心措辞,同时把语速放得比平常慢。
此时,两条清晰的泪痕挂在柯妈妈脸颊上,李国成的话,她好像听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时间,三人静静站在那里。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李国成看见她直洞洞地盯着窗户外面。那里,有棵小树,被魏城夜起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李国成看看杨嫂子。于是,杨嫂子说:“也不急,是得好好想想。要不,我们先回留守处?”
安顿好柯妈妈,李国成回到机关。看袁主任办公室还亮着灯,敲门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袁主任正在打电话。看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李国成听得出来,是山上得知柯妈妈到部队,急于了解最新进展。
了解完医院的情况,袁主任问:“依你看,家属同意做尸检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看着他们母子感情深,这事儿有点悬。再说,孩子已经没了,弄明白原因,对她又有什么意义?”李国成表情有些不落忍,他其实还沉浸在刚才医院里柯妈妈凄楚的神情里。
“话可不能这么说,国成,家长把孩子好端端送部队,三个月不到,就没了。做家长的,怎么着都会查个水落石出?让孩子死的明明白白。”袁主任持相反意见。
“我也倾向于柯妈妈同意,一方面能确认具体死因,给家长给战士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也能洗脱新兵营嫌疑。”他其实明白,这个尸检,无论如何都要做。只是,从农村出来的他有些接受不了,故此,说话的语气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不豫的情绪来。
“分区也这个意思,指示留守处尽量争取病理解剖。从军区调查组和我们前期掌握的情况,绝对不是训练事故,更谈不上训练强度超标准和施暴体罚致死等原因。而且,调查组和医学专家会商的结果,现场救治也是按要求实施。这些都充分说明,部队这块对柯笑天死亡没有直接诱因。而从档案上看,他身体健康,又正值青春生机勃勃,突发这个状况,于情于理,都该查清楚。之于生者,我想,是个交代。而对于死者和死者家属,更是一种尊重和告慰。”袁主任说话时专注地看着李国成,以至于让他觉得后半句似乎是专门给他讲的。
尸检报告是委托地方医院于第二天下午出来的,从柯妈妈签字同意到出报告,中间间隔的时间大约是22个半小时。柯妈妈不愿意离开医院,李国成和杨嫂子还有家属队的另一个嫂子,就一直陪着她坐在医院的小会议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