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辫子一闪,大眼睛姑娘从阴影里出来,两手扶着车把。车轮和车身都出了阴影,原来是一辆机动三轮车。后面跟着推车的秦雪娃。
鲁圆圆揪紧的心方松了松。
姑娘从屋内拿来修车工具,秦雪娃猫腰修车。他手里那根烟抽完时,发燃了车。那姑娘的两眼在月光下闪亮。秦雪娃把车熄掉,接过姑娘递来的手帕,狠擦,扔还给她。迈腿进屋去。不一会儿,抱出个男人来,放到机动三轮车上。
“耿森,你试试。”秦雪娃说。
耿森不用脚,用手发动车。车燃火,启动,在屋前的地坝转了几圈。停住,仰脸看秦雪娃,二目灼灼,沙声地笑:“好了!”
耿森仰脸时,鲁圆圆看见了他那罗腮胡子的面孔。一下子想起来,就是那个不时来汽车站兜揽载客生意的下身瘫痪的机动三轮车夫。有一次,他那专供残疾人代步用的小马力三轮车熄火了,挡了大客车出门的道。她朝他着急地瞪眼喝斥,他就用发急发怒发狠的目光回盯她。
矮屋里又出来了一个更小更瘦的姑娘,仰脸朝秦雪娃笑。秦雪娃就抚了抚她的头。又把耿森搂包进屋里去。两个姑娘就把三轮车推回到月亮照不到的阴影里。鲁圆圆才发现,那里是个简易车棚。秦雪娃出来,不打招呼,往回走。长辫子姑娘和那更小更瘦的姑娘出车棚来,锁了棚门,回屋去。
“嘭嘭嘭……”
秦雪娃的重步在踩鲁圆圆的心,她为自己刚才的胡想而疚然不安。
“雪娃!”
等秦雪娃直到城门洞边时,她迎出去,柔声唤。
秦雪娃怔了一下,看清是她:
“鲁圆圆,是你!”
二人可以穿城而归的,却绕了城墙根走。月光柔楣,抚照着城墙边的环城路和路下的江水。鲁圆圆知晓了一切,耿森是秦雪娃、雷帅他们一个班的中学同学。他的父母都是闽南人,来川很久了。母亲生下三妹崽后,因大出血死了。父亲也是省运车队的驾驶员,下“安古垭口”时熄火空挡超速滑行,翻车摔死了,还摔死了三名乘客。车队损失两万多元钱。耿森也搭了父亲那趟车。没摔死,落下个半身瘫痪。车队为他花了不少医药费,每月给举目无亲的三兄妹补助。到他16岁时,按规定不该补助了。赵厚心队长同支书商定破例照补。耿森心里反不好受。常将心中苦闷对老庚朋友雪娃倾吐。后来,雪娃攒足一笔钱,为他买了这辆机动三轮车。说代你的两条腿吧,可以到街上转转,也可以守个烟摊什么的。耿森落了泪。果真摆了纸烟摊,后来竞用这三轮车来拉人挣钱,居然赚了一笔,硬气地不要车队补助了,包括他那已过了16岁的大妹。为这,雪娃怒骂过他,你不要命了!他不听,说是要赚钱养家糊口,要供两个妹妹读书。雪娃无奈,叮嘱他千万注意安全,千万不能跑远途。这三轮车的维修雪娃全包了。
鲁圆圆听得落泪。心想,今后一定要对耿森格外友好。一个残废人,真不容易。走着,就不走,扑到秦雪娃胸前,任无声的热泪流淌。她同情、可怜耿森,更为雪娃的真诚感动。
这个狼一般模样的男人!
姑娘的心真如像水,如像这明净晶莹也晃荡的古山青湖水。鲁圆圆从雪娃想到雷帅又想到雪娃,情不自禁地把涌血的脸靠到秦雪娃肩头上。
秦雪娃的心荡漾起金色秋波,他伸手抚揉鲁圆圆的披发。从头上、颈部、肩头直抚到她那细软的腰间。这个漂亮的女大学生暖暖地依在自己身边,他置身在梦幻般的古山秋景里,莫不真是在做梦耶!他这样想时,鲁圆圆仰起她那张沐着秋阳的脸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扑闪扑闪,刚硬的男人软柔了,他不自禁地低俯下脸去……
传来“嘣嘣嘣”的吉他声,飘来男人的歌声。鲁圆圆听着,好生熟悉。回身看,见是雷帅抱了吉他,在后面的一棵枫树下边弹边唱。不用粤语,唱得忧怨: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