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蚂蚁战事
李默涵离开军营,走在前往工事的路上。空气宜人,一阵飒爽的秋风吹过,她拢了拢被风吹到脸颊的头发。在上坡的时候,看到一片黄绿色的稀疏草地,不经意间被一滩星星点点的黑迹所吸引。这是一块坡面上的小凹地,凹地四周是盆景般连绵的起伏,围出了这块微型的盆地。李默涵好奇地驻足蹲下,仔细看去,原来那些黑迹是一大片蚂蚁,但不是寻常所见忙忙碌碌的蚂蚁,而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蚂蚁尸体。
数百只订书针长短的黑蚂蚁翻倒在地,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让她能感受到它们临死前的剧烈痛苦:有些是仰面朝天躺着的,残肢绝望地指向天空;有些是侧躺着的,六肢蜷曲收紧在胸腹;还有少数蚂蚁,是几只交叠在一起的,上面蚂蚁的尖颚狠狠地扎在身下蚂蚁的胸口,而它的腹部、肢体却已和身体断开了,却仍保持着恶战的无畏势态。
这是李默涵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微不足道的蝼蚁之间,竟然也会爆发出如此残酷的战事。仇恨的力量真像是魔鬼的咒语,吞噬着众生。李默涵看不到蚂蚁们透明的血液,现场甚至看不见湿痕,只是四处散布着凌乱的尸体,尸体旁边散落着纤细的断肢和滚圆坚硬的头颅。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在耳边轻轻吹响,轻轻拨动着尸体腹部上淡黄色的绒毛。虽然只是一个微型的战场,但一股肃杀之气仍是扑面而来。
天地间突然失去如此众多的生灵,却悄无声息,没有呜咽,没有挽歌。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起因引发了如此大型的杀戮。如果这些蚂蚁间的撕杀也是为了争夺利益,那这些利益在人类看来必然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她无法分辨这些蚂蚁究竟属于哪一方,他们的特征一致,没有可辨识的军服,没有可辨识的旌旗。这使她深深地被震摄了。
蚂蚁是没有军服的,但是如果军人脱下军服,不也就和这些蚂蚁一样难以分辨出派别、国家和族群吗?在诸天菩萨面前,我们是不是同样的渺小?我们的战斗,是不是同样的不知所谓?也许诸天菩萨也正无奈地垂视着这颗孤独的星球将要发生的世界大战,也许对于诸天菩萨来说,渺小如人类的生灵正如同这些蚂蚁一般。也许他们俯瞰地球的时候,正如李默涵此刻的心情,满是沉恸悲悯。
贪生怕死是动物的天性,也是人类的天性,无以为耻;勇猛杀戮是动物的兽性,也是人类的兽性,无以为荣。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遥远,也许就在一刹那,就在一念间,就在一呼吸。生命本身就是宇宙中最大的平等。李默涵悲怆地想到,我们生活在这个宇宙,面对利益与战争,面对欲望与屠杀的时候,到底是人类还是蝼蚁?
一段往生咒从她嘴里喃喃念出:“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愿为这些蚂蚁战士拔除一切业障根本,从此安详,得生净土。
咒文念完,回向已毕。李默涵轻轻捧起一抷泥土,微微张开手指,由着细细的沙土从指间淅沥地洒下,落在这些尸体上。那细沙就像沙漠里的风暴扬起的沙尘,轻轻地把这段蚂蚁的历史淹没。在人类漫长的纪年中,又有多少战场的遗迹同样被时间捧起的泥沙所埋葬?
她看向虹口方向,祈祷般念出泰戈尔的诗:“Letthedeadhavetheimmortalityoffame,butthelivingtheimmortalityoflove.”(陆晋德先生的译文:令死者有不朽的名,令生者有无尽的爱。)她知道战争已经日益临近了,上海之战已无可避免,这是日寇强加在中国民众头上的,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武装好这些跟随自己留下来的战友们。她毅然决然地转身回了校场,把张志民叫了过来,说:“我决定了,不能这么耗下去等机会了。”张志民不解地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李默涵眺望外滩方向,悠悠地说:“我决定去抢日本正金银行。”说完就从公文包里掏出张地图,上面做了许多标注,递给张志民,接着说:“我考虑了一个方案,地图上都做了标注,你帮我看看,行动计划一定要周密,一定要零伤亡地完成!”张志民略一打量李默涵,接过地图只是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傍晚,霞飞路,陆心兰站在文艺复兴西餐厅门口,心情雀跃地回望这条刚刚经过的,熙熙攘攘的时髦马路,夕阳亲近地为她显示着这一天所有的好。她轻轻推开餐厅的大门,没怎么用力门就开了,侧脸一瞧,一个白俄门童微笑着向她示意,手正落在门把手上。陆心兰优雅地朝他点点头,一名金发白肤的女郎迎了上来,微微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