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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川戏(1)

“吾兄安好,弟久不见兄,甚念。时东北局势动荡,举国瞩目。弟既戎马,当个人与国齐命运。弟当全力尽心,忠死为国……干爹、家父、家叔年事渐高,兄当回镇,代弟尽孝。弟沙场骋敌之际,不忘兄之高恩……”仅在信末提及雯燕,“吾妻雯燕,弟必尽心。”单此一句,瑞兆读得出在雯燕的事情上,丰年对他的愧疚。铁汉柔情,不便多言,举国事避讳,却生生刺疼瑞兆。只语片言,已与他排开差距,天上地下。

没几天,瑞兆与过去变脸,变卖了县城的茶坞,卷铺盖回了兰镇,接下柳长林兰镇的茶坞,接班唱戏。

九一八炮火沦陷了东北三省,东北关外战火隆隆。举国抗日呐喊,碍不住兰镇锣钹镲锵的叮当上阵,好戏开罗。川戏《青州坟》,三月清明,晋王李克用为义子十三太保李存孝扫墓。被水寇王彦章得了消息,兵围青州坟,追杀李克用,存孝率阴兵救驾。十三太保甲武生俊扮应工,见生前的手下败将彦章悖誓反唐,欲伤义父,摇身一转,头部一摆,霎时满面吹成金色,印堂呈显赤色冲天红,那水寇王彦章见十三太保还世,吓得魂散魄飞。

台下一阵叫好。瑞兆由后台退下,余光中瞥见落座着几张圆顶帽遮住的脸,匆匆起身,忙忙离开。自丰年上次来兰镇走一遭,柳家大院附近,柳记茶坞里,没少见这号人物。皮帽遮脸,似走似留,行色匆匆。瑞兆心里惶惶的,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事情。共产党地下组织,盯察了柳松柏三家半年时间,日本人已经攻下中国的半壁河山。国共日三方矛盾冲突,国难危机,暗处人终于转到了明处。避开了尽是老弱的柳家大院,亲自造访柳记茶坞。

来人姓郑,一面谦谦君子的知理相,出口也是和气,却掩不住一双隼眼。盯着人看,那眼中能射毒刺针。郑先生对瑞兆直言道:“柏丰年投奔国民党汪派,绥靖亲日,卖国求荣。”瑞兆哑口,良久才明白过来,仍旧不敢相信复问道:“丰年做了汉奸?”郑先生点头默许,仍旧道:“盯了你们很久,你们不是党羽,我们需要你们为国尽力。”瑞兆当面不敢不从,这些人要里都有枪,掏出来就要人命。原来丰年近日回兰镇,要在镇上寻一样宝贝作汪派亲日的献礼,以礼求和。郑先生一行在兰镇良久,却探知不出兰镇有何宝贝,便要瑞兆以抗日救国的名义从瑞兆那里探话。瑞兆嘴上卑微应承道:“要的,要的。”国共两派他都惹不起,一介布衣保命要紧。再想到那宝贝,不禁心里一紧,暗想:坏了!

丰年带着雯燕和一队十人左右的便衣军悄悄回来。那十多个便衣军太招摇,便留在了县城,夫妇二人独自回镇。雯燕已经动了喜,腆着个大肚子。雯燕再见瑞兆,只觉得他与曾经学生时候无异,唱戏的不蓄须,搽粉拭脸,滋润了一张奶白脸,与冷峻的丰年大相径庭。丰年与雯燕相继给柳松柏三家的老人问过安,丰年送雯燕回去歇息,与瑞兆相跟着去茶坞叙旧。总角曾对茗,往昔已不复。时过虽境迁,相座仍然金兰。不管丰年是否当了汉奸,在军人面前,瑞兆总觉得低卑。戏子的命运,台上站着,台下屈着。

为兄的瑞兆试探问道:“你当了汉奸?”丰年一怔,答他道:“你不要听外面人瞎说,他们懂得什么?天下大势,顺昌逆亡。”瑞兆心里一阵绞痛。瑞兆本就不相信郑先生的话,现在丰年却自己亲口承认。丰年继续道:“我这次回镇来取一样东西。”瑞兆问道:“可是兰湖下的东西?”丰年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珠子的事?”瑞兆道:“我们都是干爹的儿子,他怎会不向我说。”当年雯燕落水时候,看到的水鬼瞪眼便是那宝贝。柳家祖上镇在兰湖下宝贝一事,传内不传外,雯燕自然知道。瑞兆明白夫妻同心的道理,也不多说什么。瑞兆沉着道:“你趋势顺昌,军令难为,由得你去。可要拿国宝送给日本人,这等卖国求荣的事,我不许。”丰年提起砂壶往瑞兆的竹筒矮杯里斟满茶,自己呷一口茶,扭头转向一边不说话。墙上有瑞兆新换上的一幅丹青水墨,画上一位将军戎马鳞甲,一杆金枪抖威风,正是岳飞岳武穆。落款“精忠报国”四个楷字。丰年开口道:“我走上这一步,已是如履薄冰愿有所违,只是军令难为。你若认为我做的不妥,明日兰湖边便枪毙了我。死在你手里,我甘。只是有一事……”丰年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出哽在兄弟二人中间的一根刺,开口道:“照顾好雯燕。”丰年掏出一支手枪丢在桌上,转身离开。瑞兆陷入黑漆漆的恐惧中,死死盯着桌面那支枪。

第二天晌午,丰年从镇上雇了几个短工,与瑞兆一起上了兰湖。腊月隆冬,草凋花谢,湖中夏荷早闭了竞开的幕,一截截干茬露出水面,早没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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