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指了指他那只滑稽的黑白眼镜,道:“这叫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黄老三再也没见过,糖人似乎也稀罕了。
杜鹃啼血,茅山号子“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赵四奶奶挨过了七十三的坎儿,现在来到八十四的坎儿门外。赵四奶奶几乎老到不能出门,眼花了,耳聋了,腿脚不灵光了。有来看他的后辈,都要趴在她的耳朵边大声叫喊,她才听得到。她只是轻轻说一声:“八十二了。”三个指头循环着用,比划出她的年龄来。牙床咬着嘴唇,像个陷进去的面团。早就掉光了牙,这样也好,不塞牙缝。剩最后一颗牙时,赵四奶奶不爱惜,反倒嫌弃――塞牙缝。这好玩,不可能的事儿――赵四奶奶爱吃藕片。人很瘦,枯瘦如柴。这和赵四奶奶的饮食和生活习惯有关,忌荤口,吃素。尤爱抽烟,这是赵四奶奶皮包骨头的主因,宁可不吃喝,缺不了她的烟袋锅。嗜烟如命。不抽烟卷,没劲。从头到脚一身的沙皮褶子肤,烟熏的黑面色,松弛如旧报纸,没见过一片的光鲜,偶尔破皮流血,算是见了新肤。别人老太太都胖嘟嘟、慈蔼蔼,门外坐下,便是一尊笑佛。赵四奶奶来不了这个,平常时候窝在床上,很少出门,碰上赵四奶奶出门晒太阳,不比见鬼的几率大。坐下便是个地狱小鬼黑无常。赵四爷爷在的时候,家里需要打点,赵四奶奶也勤快些。赵四爷爷死后,风雨一生的两个人,突然缺了一半,怅若孤鸳,也没了活下去的心思。眉毛胡子一把抓,铺盖单褥一窝床。抽烟的女人本就邋遢,而今更破败,满屋子的凉气,满屋子的阴森,外面看进来,黑漆漆,一团团,偶尔听得到几声咳喘,那是阎王爷在召唤。整个成了黑窖。也不在意了。
一辈子就这么交代了?不,还有遗憾。有遗憾,所以活着。
这年冬天出奇的冷,十月下旬就变了天,风飒飒的吹,叶瑟瑟的飞。赵家孙子赵兴化送晚饭,从赵四奶奶的老宅里出来。兴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赵四奶奶咳得紧,叹口气,裹紧衣服,顶风回去。回到家,兴化这样对父亲赵泰道:“奶奶的病厉害,都咯出血来,怕是忍不过这个冬天。”赵泰一脸的为难。赵四奶奶的犟,钢板一般不弯曲,宁死也不愿意搬到赵泰的安乐窝来,病也不看。赵四奶奶再就没了活的念想,去和那九泉的赵四爷爷作伴罢。兰镇的人,都知道赵四奶奶三番五次从医院跑回老宅,都了解,也就说不了赵泰不孝不养的碎语闲话。尽了老人的心愿,赵泰好吃好喝的供着赵四奶奶,给她逝前片安。
深冬时候,兴化从城里买回一台DV。料不定赵四奶奶是哪一天的事,留下音容笑貌,定格生命色彩,用来回忆。
老宅正对门架好DV,把赵四奶奶搀出来。老人颤巍巍由阴转晴蹒跚到阳光下。这时的赵四奶奶,一身黑色棉衣棉裤,裤脚处用黑巾裹起来,成一个倒锥。佝偻着腰,半睁着眼,像只盛夏刚破土的知了猴。手里提着那支烟枪,仍要不时填进嘴里嘬几口。久违的阳光,久违的暖意,赵四奶奶情不自禁伸了个腰,打了个欠。刚见老太太有了起色,兆头回转,连续几声重咳,咯出几口浓血。赵泰忙上前,要扶她回去。当门前架了个新玩意儿,赵老太太见了,来了兴致,不愿回去,偏要上前去打探一番。
这瞧瞧,那看看。兴化视角里有赵四奶奶狐疑而好奇的大眼,遮住了整个画面。赵四奶奶拾起烟袋锅,在这新玩意儿的底座敲了敲,开口道:“这是个啥?”兴化把DV向赵四奶奶详略说了一遍,录音,录像,人进到里面,存下记忆。赵四奶奶又问道:“能留下东西?”兴化连连肯定。赵四奶奶哼哼着转过身去,往屋里走,把一句“”谁也别进来“扔在门外,反锁了门。留下赵泰与赵兴化父子二人面面相觑,猜不透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门“吱――呀――”一声开了,再看此时的赵四奶奶,可谓惊艳。
只见赵四奶奶头戴珍珠彩凤冠,身穿牡丹绣龙凤紫金袍,脚踩狮子头高花鞋,套着金项圈,钉着珍珠坠,擦着胭脂拭着粉,粉面红唇,人鬼难辨。兴化即时被吓到,以为赵四奶奶发了疯病,忙问赵泰道:“奶奶这是怎么?”赵泰也正吃惊着,细一回想,有了眉目,边催兴化赶紧录下来边道:“这是要唱号子。”兴化道:“什么号子?”赵泰道:“你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对我说,你奶奶嫁过来的时候,是从兰河上划着船唱着号子过来的,穿着一身紫金彩风袍。到咱家后,你奶奶就再没唱过了,你爷爷生前总是嘱托我一定要让奶奶唱个够。这是人要走了,要把号子留下。”
那边,赵四奶奶已经开了腔。出口开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