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平文嘴角挂一抹笑。那男人道:”我所愁所惑之事,只字未提,先生如何知我心事?”初而立的知识分子,即便精神高耸,仍旧超脱不了油盐酱醋、衣食住行的凡人生活。又不善言辞、口讷嘴拙,和死的文化打交道,磨砺的是生命的智慧,学不到生存的技巧,必定处处碰壁。现代人的生存法则,欺不了问古知今的算子。韩平文却不能说出这话,只拿着那只”史”字儿说事。韩平文道:”心有所想,笔下流出。瞧这字儿,人字头上一间房。”那男人叹口气,秘密揭露后所剩不是羞愧难当,反倒坦然释怀。男人掏出一块粗布手绢擦镜片,语气平缓道:”先生所言正是。当今社会,文不抵财又无权无势,十渴求门久不开。升职分房,难上加难。”男人顿了顿又道:”按常理,迷信科学不两立,先生既然言中了,我姑且相信。先生给指条明路吧。”
指明路,韩平文非神非仙,所指明路无非是悬梁刺股的勉励之词,那些向坐北朝南门自开,磕头烧香路自明的歪理,不可能有如愿效果,多半是心理安慰。如何是好?韩平文同样提笔写字来答他。将那”口”字扩大,把人困住,成了”囚”字。房子的概念大了,人便‘囚’住了。乐由心生,悲由心兴,喜怒哀乐全是一颗心的感知。如何是好,仍需己定。韩平文一言不发,那男人盯着”囚”字,良久,目有愁云,而后眼涵明月,接着云破月来花弄影,最后不言自明。
看开了,顿悟了。捧上十块钱,哼着曲儿走了。
这里,韩平文用的仅仅是算命先生察言观色的”地摊术”。言辞、年龄、衣着、发型、表情,透过表象看本质,简单算命,十算九准。
关于这方面的技巧,很多书上都有记载:
迎面走来一个人,张口便道:”我最近碰上个拗糟事儿,心里憋屈得慌,你给我说说该咋整?”听这话,没的说,此人文化水平,肯定没上过大学。这边又来一位道:”先生,我最近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心情有些压抑,百思不得其解,请您给分析一下是客观上本身这件事出了差错,还是主观上我的理念出了问题?”不用说,至少大学以上。
芳龄二八的女孩,泪眼汪汪过来。算命先生道:”姑娘,先不要说话,让大爷给看看,看准了给钱,看不准贴钱――失恋了不是?”
四十八岁的男人阴着脸过来。算命先生道:”老弟,你这事业不顺啊,外面有小了吧?”
六十八岁的老太太,高高兴兴跑过来,算命先生道:”妹子,让我给看看是男是女?”
七岁小女孩捂嘴,”撒谎了。”三十岁成人捂嘴,”牙疼了。”
嘿,神了,一算一个准。
韩平文家住兰镇,兰镇里红白择日、风水选址、寿辰吉凶、生儿生女,都要到韩平文那里问个干净,平头百姓,就是图个吉利,心里踏实。兰镇镇子不大,平日里浪静风平,没有那么多算命求运的事。韩平文不会执胡琴走乡串村”游算”,他有他的定点单位。闲时镇子里没事,韩平文便进城,在沛城天桥下支个挂摊,看人来人往,观喜怒哀乐,指明道坦途。很有独立于尘世之外看芸芸众生的仙道之风。
韩平文也有不顺,浑身起白斑,以为是白癜风,照着这个治,却不见成效。这副黑一块白一块的形象出摊算命,倒是很有算命先生的范儿。在一般人眼里,这行当的人都不是正常人。韩太太和韩平文老来斗嘴,韩太太总道:”算命的,你这是泄露天机,遭天谴。”韩平文去医院查过,什么结果,就他自己个儿知道。还是照着白癜风的治法抓药。
起初,韩平文刚开始做算命先生,是文革刚刚结束的事。十年动乱刚过,一片狼藉,迫于生计韩平文竖起了神算的虚名招摇撞骗。专拣好听的说。人就是贱,明明知道是奉承话,还苍蝇寻食般的往上围。韩平文敢竖起大旗来算命,并不是没有底子的,没涉猎过《易经》,不知道个天干地支、命运五行,就是骗,也没有骗人的话可说。愈是不明了,愈是高深。愈是磨蹭,愈是知根知底。看似简单明了的答案,在算命先生韩平文那里都成了高深复杂的学问。难料其中还有此诸多道道儿。
算排行老几,”子午卯酉弟兄多,寅申巳亥三两个,辰戌丑未独一个”。韩平文这个口诀的伸缩性大,可以蒙住相当数量的顾客。顾客报丑时,韩平文说他是独生子,他偏偏弟兄三个。怎么办?很好办。韩平文改口反怪他道:”你把出生时辰报错了,须新定一个时辰。”定在丑后寅时,韩平文解释道:”难怪我算的不对,你报的出生时间不正确,正好差一个时辰。按寅时算,当然是两三个”。算排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