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外行人,刘义仁半个月在这枚核雕上受的苦。
谦烨临南下,又把那枚寿山石写意微雕画拿给刘义仁欣赏一番,才上船离开。刘义仁目送着谦烨的船渐行渐远,慢慢如叶,如斗。等到谦烨的船没了踪影,孤独与寂寞又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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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里人依旧过着他们的安居日子。半个月来,刘义仁的生活仍旧没有任何人过问,他们甚至连运河一带也懒得涉足了。怪不得他们――刘义仁住的地方实在偏僻。刘义仁依旧形单影只,自力更生。完全两个世界的人,镇里人大抵已经忘了他吧。
倒是初为成人的振露,鬼脸的称号依旧被镇里人不厌其烦的拿来调侃。热情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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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二年夏,华北大旱。僵持了一下夏的雨,终于在八月倾瀑而下。连续两天的雨润泽了土地,浇灌了庄稼,涨满了丰沛河。眼见着过了警戒水线,只能打开沿途的水站,往各个水渠里抽水排洪。
兰镇水站抽了一天一夜的水。
第二天,刘义仁一大早起来,竟看见水渠两边的坝上由南向北走来一群少年。而且,已经有几个少年站到了水站的两边,冲着水渠里吆五喝六。刘义仁好奇,上前探个究竟。原来,水站抽水,从丰沛河里抽上很多鱼来,数量还不少。不过,被抽水连带着抽上来的鱼,多被马达的螺旋扇叶打上,漂在水面上。镇里少年有心,这样的发现自然成了在家帮农忙的少年们解趣的好事情。他们沿着水渠抓鱼,就到了水渠的上游。已是年过七旬的刘义仁,对少年们取乐的手段自然不以为意,他略微觑了两眼,就往屋里走。转过身去没走两步,眼前放电影一般,蒙太奇闪过,一个少年的外貌让他心里“咯噔”一下。那少年便是振露。凭他的外貌,刘义仁也辨得出来他就是自己的孙子――他的鬼脸太扎眼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振露现在硬朗的身板和长高的身形让刘义仁有种恍如隔世的凄凉。他不免想回过头去多看他两眼。等他再看过去,振露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四目相对,两人各怀心思,不免顿生尴尬。刘义仁看着那双眼,那眼神太复杂,全然不是少年应有的清澈纯粹。刘义仁从嵌在那张鬼脸上的漆黑眸子里读出的满是责怪、愤怒与怨恨。刘义仁心虚,知道振露在责怪他,他转身朝屋里走,几乎在逃。他满脑子里全是当年漫天火海的场景。
这以后,一直到零六年夏,爷孙俩再未某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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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九五年刘义仁琢磨上微雕,他就全然痴迷了进去。有一次,同样已经是年过七旬的老主任黎华来看他的时候,他特意拜托黎华给镇里的铁匠唐杰带话儿,给他打一副钢针。没几天,黎华黎华就给他送来了。不是钢针,一副铜铸的金黄菊芒铜针。刘义仁要黎华带钱给唐杰。黎华却怎么也不收,特意道:“这么多年了,唐杰知道你的脾气。临来前,他特地要我带话给你,‘无论如何不能要义仁的钱,我之前没去看过他,现在半瘫在床上要我老脸往哪里搁?这副铜针算是赎罪吧。我们老哥儿几个,现在活着的也就我们三个了,你要他多保重身体。’”黎华说完这些话,噙着泪走了。刘义仁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酸楚。
刘义仁用这副铜针在核桃、米粒、鹅卵石甚至在头发上都做过微雕。成品都摆在窗户上,兀自赏玩。中间谦烨因为配货的原因来过几次。因为微雕耗时费力,成功的微雕每年也是有限的。谦烨每次从他这里挑走微雕,都要付给他手工费。即使刘义仁怎么推辞,谦烨都是说一不二的。谦烨心里一直这么想,他付钱给刘义仁不仅仅出于公平的钱货交易,更是他恻隐心驱使下的义务。
刘义仁在微雕手艺上精雕细琢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被岁月无情的雕琢着,非圣非贤,他也会老去。有一天,他蹲身下去,再起来,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醒来,却是黎华在他身边守着。黎华问他怎么倒在院子里,他只说自己喝高了酒,醉睡过去。刘义仁知道,没有事黎华是不会来的,便问他来这里的原因。黎华满脸的愁容,起先不愿意开口,嚅嗫了一阵方才叹口气道:“这些年,梁生一直想接你回去,淑红不同意,两个人没少争吵。昨天,梁生喝醉了酒,和淑红大闹一场,他宁肯死也不愿意背负不孝的骂名让镇里人戳脊梁骨,在龙凤桥边的槐树上上吊了。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
刘义仁听了,又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