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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钟表匠

他没像她生前咒他的话那样绝情,不给他烧纸送钱,祖坟上挖个坑埋了了事。他给她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请的县城最盛名的吹鼓手,昼夜不间断,八热八冷盘,上好的细面捏成的石榴沙果麦穗棉花兔儿猪儿,亲朋摆了近百桌,归葬入殓走的全是官道,须是三邀三请才缓缓上的路。他扎满了纸人、纸马、摇钱树、金山银山、牌坊、门楼、宅院、家禽,堆得满满当当。兰桥上送盘缠入火时,以为提前点燃了初七的火神节。

风前雨后,昼时夜中,兰镇南家的晦静几乎遭人遗忘。南太太走后,南先生孤苦一人,除却供奉的菩萨伴他,那菩萨又是个吃清苦寻静谧的,危难时候也该不见他开口言语公道,更况是这无事相安的日子。算不得人。还有成形的纸人纸马。南先生的房间内全年潮湿幽暗,伸长的鸭舌檐,挡下入户的光,死寂死寂的,弥散的全是关于死的气,教人窒息。大人都避着走,兰镇的孩子更是不敢进来这胡同。他一人更是冷清。剩下的日子,南先生便有充足的时间为自己备后事。他的父母兄弟,妻儿子孙都由他亲手葬下,生无他憾。他活够了七十年的光景,时间在他这里成了切割的利器,一生的团圆与温馨,在刀锋下全部破碎支离,剩下的全是伤和疼。对于死亡,南先生甚是平静,不过是生活中的一次远程。出去缓缓劲也好。他为自己扎好了送行的陪葬纸扎,筹备齐游龙戏凤的真丝寿衣,置下一口黑漆油木大棺,停在床前肃穆端详。有阳光的日子,他总要捡出他的寿衣出来晒,抹平衣角,撷平褶皱,弹掉灰尘。近乎朝拜一般神圣。

在他死前,他又接下一单死人生意。兰家二公子猝死,血气蒙目,止不下血,都喷了。那个面颊白净的剑眉少年,才刚上二六的好年龄。南先生想起来那张脸来,就唏嘘不已。而小子的母亲到他的死人屋里哭诉道:“多好的孩子,看他挣扎的疼,我都受不过去,都想代他遭罪。他咋就那么看得开。他二叔,孩子遭罪的时候就攥着我的手,他不想着怎么祛疼,还想着劝慰我‘妈,死就死了,我也没个啥想法,不怨谁,你别难过就行……’死的咋就不是我?!”女人走后,南先生只觉得这世道不公,他这样没了火头的老家伙始终老不死,那正值风化的少年,怎就英年早逝。南先生给二小子送了几只板凳去,保丰当年就拿那椅子骑马打仗,又多扎了几双童男童女,男作友,女作伴。少不耐孤清,省的他在那边寂寞。

冬去春来,南先生挑了个好日头。那日,兰山上的蝴蝶兰开得分外奇眼。他平静的为自己穿上老衣,安然躺进棺中。抚平生之痛,消解生之烦。死了。

不过是死了,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可怕。心无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沛,梦想究竟涅磐。活着都不怕,更况是死。

――2010.12.15钟表匠兰镇枕着一条兰街,然后铺开了镇子。兰街上民间手艺多,民间玩意儿多,民间老店铺多,从街头通到街尾,从日出热闹到日落。兰街上的店,关门打烊有统一的时间点,全看街头兰桥边温不争的钟表铺子,这是个指向标。瞧见钟表铺关门打烊,甭说,准晚六点;瞧见钟表铺开门纳客,准早六点。准点报时,温不争这家钟表铺子,不知挤兑死多少只兰镇打鸣的公鸡。

这温老头也怪,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娶老伴儿。不是娶不着,人家就是不上男女感情的当。整天老不正经,当花花小老头,见哪家的小媳妇大姑娘打钟表铺前过,有事没事都要搭上几句话。“昨晚睡得踏实不?”“二大爷明晚找你去。”“这是哪家小伙子又享了福了,不要你二大爷了?”兰镇的男女老少都知他不婚不娶,都知他老不正经没正行,知是玩笑话,也就没有和他一般见识的,更没有红过眼的。真有要搭上火的,他就避让,跟他那名字一个样,不温不火也不争。叶随风飘,水随岸流,事儿随时间便过去了。温不争的不正经,主要还不是说他老拿大姑娘小媳妇逗乐,更在他平常做事离经叛道。

七月三伏天,他套一裙子和女人媲美;一月三九天,他穿一件背心和寒风较劲;兰镇里有白事,他去吊唁穿一身红喜庆,有红事,他又一身素白;对吃草的老牛嚼舌头唱曲儿;和大狼狗对吠,引得全镇的狗一起发神经;和顽童讲古哲话“清酒红人面,财帛热人心”单说温不争嘴上留的八字胡,也要刮一边留一边,要的就是残缺美。

按理说温不争这老不正经的德行,应该是屁股底下转磨盘,磨盘底下热火烤的急性子、燥脾气。大错特错!找不出第二个,修钟修表的精细零件活儿,整个兰镇,找不出第二个来,独他做得了。一点一滴,一丝一毫,一颗一粒,一分一毫。钟表的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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