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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纸扎匠

我记得小的时候在乡下,父母外出,留下些零钱给我。等到正午时候卖凉皮的女人远来了,我听着她的吆喝声,像盼望已久的歌声。我隔着大铁门叫她,她从门缝里拿了钱,从门下把凉皮塞进来。等到卖油条的老朱吆喝着嬉笑着再来了,我也叫住他,他听我只要一根,就不要我的钱,摆摆手笑着走了。再后来赶着马车小卖部的老杨头,我叫他,他应了我之后就在门外呆上一会儿,隔着铁门和我说会儿话,临走再送我一包糖豆。我听着他悠扬的马鞭和弯转的吆喝渐行渐远,年幼的心总能因为仁慈的馈赠而满足。后来很多年过去,吆喝这门艺术民间艺术渐渐没落,那悠扬的标志性民间歌声也渐渐陌生了。

回想往日,恍如隔世。

纸扎匠这便不可避免的谈及死亡。佛家禅言:大生大死,大喜大悲,大善大恶,大虚大空。与生打交道的人稀松平常,平凡如你我,并不珍奇稀罕。物以稀为贵,为死亡做度送的人便成了稀客。这稀客须不惧、不畏,不伤、不悲,不奇、不惊,不喜、不泪。纸扎匠的手艺,稳稳实扎他的纸人、纸马、纸轿、纸车,人死后身体尚且存留浮世的最后一段路程,总须有体面的葬品作陪。纸扎匠的心境,须面如平湖,须冷漠寡言,不因生死喜悲哀乐,方做的了死亡的送行人。一把火烧得干净,这一遭算是结了因果。

兰镇的纸扎匠官名南月什,尊称南先生。

南先生的纸扎铺子却在兰街上开不得,当街卖寿衣扎纸扎,晦气。偏安在主街一处枝节胡同里,供着菩萨佛爷,敬着香火檀炉。灰瓦黑砖,悄悄的那么一隅,不碍眼。

在城市以外的土地上,生命的形式简单乏味,从来都是卑微的生,庸碌的死,千篇一律。活了,死了。土地博爱宽容,纳下或圣或脏的尸体。加棺、立碑做铭刻,至多作为血脉传承的提醒。一晃若干年,着眼于生之烦恼的人便忘却的干净,死去的人,哭乐悲欢便无从知晓了。生命的质地以忘却作为延续。多姿多彩,超越肉体意义的生命,在城市以外的土地上麟角凤毛。用南先生的话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拿来还去,两不相欠。

南先生弟兄二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活到八十,仍旧健朗。老人身体硬实,在兰河上划船摆渡,夏日里光了脊梁,露出上宽下窄倒锥形的胸脯,红扑扑的一块一块枫叶红,像经过炭火烙烤过一般。腰里扎一根红腰带,船头永远插一根钢叉,叉头处系一根红缨穗子,那红缨钢叉是叉鱼用的,手疾似梭,目光如隼,过眼的鱼船头溜不过船尾。里外四红便得了名――河上四方红。红脊梁,红腰带,红缨穗,红鱼血。可没人想得到四方红对命不眼热,一念看开,没了兴趣。没有以死明志,没有舍生取义,没有赔死偿命,作别尘世空死了。空留下感兴趣的人去寻思,打发寂寞的时候。

那日,四方红泊船上岸,正是日薄西山。老人简单回望一眼,往镇里走。四方红并没有回家,提着一筐鱼进了南先生的胡同。老人把鱼给了南太太去烹作下酒菜,兄弟二人满上酒,闲话夜谈。南先生从老哥哥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依旧如常。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人仍旧向南先生说兰河里蟹肥鱼硕,河岸边的绿肥红瘦,渡河人天南海北的轶事趣闻。四方红喝醉了,南先生留他歇,他摆摆手道:“不如归去。”踉踉跄跄回去了。几天没见人出门。等再出来,已经盖了棺。

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这样的平民俯拾皆是。老了,活够了,心如止水,平静的为自己准备后事,谁也不告知,悄然辞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弥留之际返照喜悦的回光,殊不知大悟后才能大喜,大喜后总是大悲。

死人送到地里下葬,之后上兰桥送盘缠,一干云白丧服的仪仗队,抬供桌,架纸扎,捧面烛。缓缓向桥上流,缓不过悲凄的劲儿。南先生侄儿来过,对南先生道:“要办得排场,数量不能少;样式无非是那些老路子,依了您,再看样添补。”这支丧葬队伍,便多了一杆钢叉,缀着一条红缨穗子。叉头向上,指天问世,惊神吓鬼,好生气派。明明是死人的东西,却尽数拿到了活人面前显摆排场。停在桥头,死人生前用过的,没见识过的,纸扎车马童男童女,统统聚在一起,一把火起来,一堆灰烬。儿孙亲属抹几把鼻涕洒几行泪,唤那死了的人回来拿他的东西。死人冥冥中称心如愿,活人了了一桩心事,各有所得,各自归去。

佛家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勤时常拂拭,勿使惹尘埃。

那年,保丰还是孩子,过着一根冰棍穷开心的日子,从未向南先生抱怨过生活的困顿。由小到大,从无到有,孩子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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