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拧胳膊把人弄成个喷气飞机状,人多的时候八只手扯头发,剃成光头的用揪耳朵、拧胳膊来代替,锤子站立在霉蛋儿的身后。老倌二次发话:“小的们,捶一通!”于是锤子抡圆双拳捶背如擂鼓,口里喊着“叮当锤,铳上!”这铳上就是用膝盖顶一下屁股。然后众人齐呼:“苏修美帝日本佬,问问老倌饶不饶。”老倌说饶了就进行下场游戏,说不饶就再擂一通再铳一下。
耳朵拎疼了,头发薅痛了,铳的重了,一次挨捶八通的都要报仇。暗暗记住下重手的人,你弄痛我耳朵我要拎豁你,你使劲捶狠命铳我要凿哭你,你下令打我八通,我要打你九通。越打越激烈,结束时认为吃亏的人还常常和仇人约战:“放学后接着打,谁不玩,他爷爷是老右派,他奶奶是地主婆,他爸是现行反革命!他妈是女特务。”刘老师听见了,说:“嘿,这一家人,可咋凑到一块的呢?”
操场北面齐着厕所是一排野生山枣树的刺墙,后面是大队的梨园。段兴国趁打老倌的闲暇去摘半青不红的山枣,他发现:西头挨着高粱地的枣树上有一大窝马蜂。这家伙不声不响,悄悄地说与我。我听着眼睛都放出光来,因为我看见树底下有俩人,是姜宏伟和赵金宝。
段兴国两手攥着拳头举过头顶,前后晃动胳臂,小声说:“多好的机会呀,老天帮我们报仇啊。”我顿时心花怒放,俩死对头和蜂子窝巧合凑在一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啊。立刻招手把三个人唤过来,“蔫吧跐溜的,蹭过去把蜂子窝捅了,千万别让那俩家伙明白过味来!” 李天俊说:“好,好,好!捅了就跑。等俩‘朝种’反应过来时,蜂子早攮上他们。”我对他说:“你去。”李天俊赶紧把那张小丫头脸躲到宝春瑞的身后,说:“我不去。”我对段兴国说:“他完蛋!段老二,你去。” 段兴国嘴里像塞进一根茄子直喔喔:“我——我——”我来气了,“主意是你出的,啊,装完弹药让别人放炮,就你贼。找个棍子来,我捅!”
我明白:没人去。宝春瑞的大蒜头鼻子连气都敢不出,地主羔子缺少底气,人就像站着死一样,别指望他去。都不是害怕马蜂子,捅过的蜂子窝多了,谁没捅过。今天这是捅蜂子蜇人,谁都掂量掂量。我也不愿意去,可是放不下那颗报复的心,这颗报复之心已跳动多日,不想等上十年,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捅!棍子递到我手上,不接都不行,喊了半天不敢去,那多掉价多丢脸啊?人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狠狠心一咬牙我豁出去了。
我把棍子藏到身后,贴墙根儿溜近厕所,然后,若无其事地沿着枣树墙靠近。眼睛余光瞭着树下的俩人,心里很复杂,难说盼望俩人是待在树下呀,还是尽快地走开。两个人头靠在一起,在嘟囔什么我也没心思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二人身后,找了半天没发现蜂子窝,回头看看段兴国,见他比划着自己的眼面。我回头平视,吓了一大跳,蜂窝没在想象中的高处,就在眼前,好大的一窝。蜂窝足有头号菜碗大,上面满是黑环间黄环、梭子腹、黄翅、黑胸、大泡眼的细腰大马蜂,蜂巢面向下,蜂子抓着巢面后背向下腹部朝上爬着,触角悠闲地摆来摆去。
我赶忙后退,估摸好距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中的棍子捅向马蜂窝连接树枝的细根处,蜂子窝掉了下来,我扔了棍子扭头就跑。愤怒的马蜂子全体起飞,蜂子炸窝了。
一溜烟跑进门洞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回头,看见一点黑影射向我,左眼睛下面一刺疼,用手一拍掉下一只大马蜂,落到地上,它还佝偻着身子,竭力挣扎要起飞,我抬腿一脚抿死它。心里这个恨哪:“受害者一大群,就你一个出头,贱儿贱儿的当急先锋蜇我,我整死你!”
操场上的人早已经炸了窝,风卷残云般跑得一个不剩,各自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等到段兴国、宝春瑞和李天俊围拢过来,我的左眼睛底下像贴块东西,上下左右看什么都碍事,半个脸胀呼呼一跳一跳地痛,一会工夫眼睛就剩一条缝了。段兴国指着我左眼说:“太像姜宏伟了。”我喊道:“滚蛋!”
课没上,让段老二替我请假,赶快跑回家,擦过二遍碱水,又糊上一层大酱。左眼红肿全部合上,想睁也睁不开。
就是这模样,第二天,一只眼睛盯着路去上学,这个别扭劲儿,半个脸发热发木。本来怀着一丝希望,不至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吧,两个仇人有一个陪着我肿痛就值得。一打听就我挨了蜇,仇人啥事没有,不过是吓一跳疯跑一阵,马蜂子连翅膀都没扇他们一下,更别提达到捅马蜂窝的目的。我心里充满了无名的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