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老太太,声音洪亮:“姜老疙瘩四小子,癸卯年正月十一,刚点灯,属兔。”姜宏伟一指我:“大妈,他的生日。”老人的头发绾个疙瘩揪,套着黑色网罩,插根牛角的簪子,一回头疙瘩揪一颤悠,“甲辰年五月初九,日头全出来,属龙。”大奶奶是村里唯一的“老娘婆”,全村同我年龄仿上仿下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大字不识,问孩子的生日,老人家张口就来,从来不出差错。最爱的一口是:早晨刚出鸡屁股的热乎鸡蛋,打破蛋壳,堵住嘴使劲啯。整天满村子给孩子们拉架,唤起地上的孩子,拍净身上的土,然后照屁股一巴掌:“再不学好,告诉你老子。”黑色宽绑腿把裤脚裹得利利索索,三寸金莲小脚显得更小,走起路像踩着高跷,下面点呀点,上面扭呀扭。大棉袄的缅襟,用布条结成的“蒜疙瘩”扣在左肋下。眼睛盯着你,撩开衣襟,里面永远别着针缠着线。一手捏针,一手抓人,不扎人,一定是你身上的扣子或者补丁需要缝上几针。老人一边缝一边说:“看看你妈那懒婆娘,孩子也不好好扎鼓扎鼓,就知道自己骚浪。”
段兴国也来凑热闹,一指自己鼻子:“大奶,我的生日。”“你呀,段海水的二小子,甲辰年二月十四,太阳还没露头,漫阴天,属龙。下生时难产,差点要了你妈的命。本来应该是前一天夜里的,晚了时辰,你呀,一落儿炕就不走正点儿,你呀就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二货。”“大奶,你咋记住的。”“呵呵,我记性好着呢,没念书,要是念书,说不定能考个状元。”杨森大爷爷把烟袋从嘴里拿走,撇着嘴说:“图个嘴皮子痛快,能长谷子高粱吗?顶吃顶喝吗?屁用。”他把这句话还送给孙子媳妇——新上任的大队妇联主任张红琴,在妇联主任讲话眉飞色舞的当口,他说这话时声音弱弱的,“穷白话,顶屁用。”老人还有道理:“不可以管教隔辈子人。”对大儿子杨志江的媳妇最满意,因为大儿媳妇从来不说一个不字,他说啥就是啥。对后院分家另过二儿子杨志峰的媳妇那是老大的不满意,“就知道往里头划拉,耗子进她院子想出来都得脱光毛,留着她垫棉鞋底儿。要不是怕饿死,一天三顿饭都省下。一家子人吃一只虱子,她都偷摸留下一只后大腿,留着下顿炖大萝卜。”
爷爷对我说:“东院的大爷爷,是顶尖的庄稼把式。互助组的时候,咱家、你二爷家、杨森和杨志江算一家、杨志峰家、杨志山家共五户人家,我和大爷爷牵头成立村里第一个互助组。那是日子最好过的时候,过年杀二口猪,一斤没卖,五户按人口平分,差点把村里人眼馋死。碾房就是那个时候修建的,那台风车是商量三个晚上才下决心置办的。”
老娘婆有个爱好,收集废纸,成了小学校的常客。把废纸撕碎泡在水中,成纸泥时捞出来,控干水分,用高粱米的稀米汤搅匀。搪瓷盆反扣,把纸泥均匀地拍满一层,有半指头厚。待彻底阴干后,轻轻一磕,蜕下一个纸盆,用浆糊把纸盆内外裱上两层牛皮纸,叫纸笸箩。最好的用处是装旱烟,炕头一放,透气透热防潮。做成一件成品不容易,有人张口讨要,老人立马就舍给他,有时候许的愿,半年以后才能兑现。老人在正月里最忙,肩上搭个大布袋,到处捡鞭炮的碎纸,我们特乐意帮忙,背风的墙角一划拉就装半袋子,年年的正月,老人家的手都被红纸染赤。
三天后,杨梓林家玻璃窗安好了,全村第一户。一间房安两扇新窗户,一扇上有三块玻璃,木框刷上蓝色的油漆。上扇翻向屋顶的还是糊着白纸的碎木格窗,窗户纸用豆油写满回字。
星期天,杨志江带着汽车回家,请遍村里的头面人物,电灯照亮屋子,透过玻璃猜拳的大暗影晃动不停,还有高亢的酒令。
爸爸醉醺醺地晃进家门,妈妈沏满一壶浓浓的红茶,倒满三只茶杯。“杨志江大哥家里都是喜事。”爸爸对炕里的田老叟说:“前年,大女儿安排进县毛巾厂上班。去年,二女儿安排进县油脂化工厂上班。今年,三女儿去城里上中学,二儿子去城里上小学。单位分给三间平房,院子里还有块地方可以盖几间临时的偏房。大嫂子终于熬出头,也进城,明天就走,多年的城乡分居生活彻底结束。”爸爸喝了半杯茶水,又说:“张红琴接任村里妇女主任,杨梓林暂时不走,伺候爷爷和奶奶百年以后再安排他接班。东院酒席还没结束,满屋子人在祝贺。”
二哥杨梓树就要走了,去城里上学,将来在城里上班,不回山村,我的心里充满淡淡的失落感。没上学时,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他家东厢房养着一窝兔子,他有事的时候,总是让我砍刺槐枝子喂兔子。两家就隔着一道墙,吃一口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