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问先生一个问题?”双手撑着两颊,趴在长凳上的人摇晃着两条小腿。11kanshu.com
“鬼灵精怪的,想问什么?”吹了火,她合上黑瓷凤头状的香炉盖。
“姨娘说五舅想娶先生当妾室,先生什么时候进颐贝勒府?”
竟然对仍不解儿女私事的谢盈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话,那个颐贞格格这些年依旧是无甚长进。然而面对充满好奇的学生,无奈归无奈,她唯有回答。
“盈盈,先生教你的诗词你可以忘记,先生的脸你可以忘记,但有句话你决不能忘。”
难得的严肃神情让调皮的人不由得认真起来。
“无论别人和你说什么,十分你只能信五分,剩下的五分要自己判断才行。照你看,我会进你五舅的门当妾室吗?”
摇了摇头,谢盈坐正身体。
“不会,以前奶娘和丫鬟告诉过我,当人小妾的都是苦命人,不但被人瞧不起,还会被正室夫人欺侮。五舅妈的脾气可坏着呢,今年拜年的时候,我看她叫看门的护卫把一个侍女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顿,皮开肉绽的。”
“对了,所以以后你姨娘若再要你为你五舅在我这里探口风,你就告诉她,我准备一生不嫁。”
“一生不嫁?可是先生……啊嚏……”打个喷嚏,揉一下鼻子,烂漫的娇俏模样。
“看吧,要你披件单衣,你不听。回屋早些睡吧,再过几天就到十五了,有庙会,到时我带你一起出府凑热闹。”
“太好了!”双手一撑,跳下红木长凳,知道能出去痛快地玩一场的谢盈拍手欢叫着在九曲桥上跑了起来。跟着的哑儿和另两名丫鬟小跑着追随其后,独留云颜一人于水榭内。
空落落的,心里的滋味……真的可以一生不嫁吗?此生情归何处?都无所谓,因为不愿将就的个性使然。冥冥中天注定,她不强求。
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入喉,烫心。湖水映月,独照她形单影只。年少的荒唐啊……她和颐祥等一干王孙公子间的往事。合上眼睑,蹙起眉,其实她终究是放不开心里强要忘怀的伤感。
数十年前的纳兰性德仅仅只有一个,愁满绪、怨情痴、叹人世、擅文墨的满清贵族公子的纳兰性德啊……儿时的憧憬,少时的轻狂,在历经万般失望中才深深明白一切都只是自己少女闺阁时的无知梦幻。纳兰就是纳兰,绝不是旧时、现今或者以后的贵族公子可替代,更不是自己能够随意找一个幻影替代的。
风过,水中月影摇晃,醉眼??中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穿绮罗,临湖而立半抱琵琶吟唱春江花月夜的绝艳风华女子。
“云先生也喜欢颐祥贝子吗?”
“艳红姑娘为何如此问?”戴毡帽、着长袍、穿马褂,男装模样的她微笑着反问。
“如果云先生有心,贱妾甘愿退让。”美人就是美人,只是递酒杯这一微不足道的动作在众生眼中却也有万种风情。
“哦,怎么说?”
“云先生处处都胜艳红一筹,厨艺、酒艺、才情、胸襟……清白的家世……”说到最后只余落落寡欢和辛酸。
“这些都重要吗?艳红姑娘的琴艺名闻京城,一笑倾城的风华绝代,又通晓诗词歌赋……如果我是男儿身,定愿将荣华富贵付诸烟云,携你纤手笑看天下风起云涌。”
“琴艺、诗词歌赋都是假,唯有我这具受了污的卖笑皮囊才是真。红颜易老,又能留得住郎心几许?”
“何必呢?五贝子对您可算是死心塌地了,和他相识一场,我不曾见他为哪位姑娘像为您如此劳心费神。纵使他留恋花丛,可除了您,他可未曾为别的姑娘赎身添置房屋来个金屋藏娇。您不用担心我同五贝子之间有什么,一直以来我们有的也只是聊聊天的知己情分。”
她饮了她递的酒,酒香醉人,是送艳红的自酿香雪酒。琥珀的酒液,芬芳幽香,入口苦甜……眼前佳人正如此酒。
“也只有云先生这样大胸襟的女子会为我这区区的风尘女子酿酒送书,不管以后艳红际遇如何,都记得先生今天的这份情。”
一杯饮尽,她知艳红饮尽的并非她赠的美酒,而是其叫人感情心酸的卖笑身世。
“放心吧,五贝子不会负你的。”她轻声安慰。
“即使负了我,我又当如何?”苦笑,连饮数杯的人摇摇欲坠,“今天先生在,我请先生做我此生的见证。都说(禁止)无义,戏子无情。如有一天五贝子负我,我却绝不负他,纵然是玉碎瓦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