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便如同磨盘一般,一天一天慢吞吞地向前碾压而去,她依旧没有半分消息,巨大的碾石便日日从他的心上碾压过去,一日复一日,将他的心肠一寸寸地磨成了齑粉。
他在那样的漫天流言之中越发坐卧不安,他并不相信那流言蜚语,只恨自己枉为铮铮男儿,却无力护佑自己妻子一个周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身陷泥潭,身处危境,踏入那样的血雨腥风之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他本已是不奢望她再能对他说上只言片语,却没料到今日黄昏时分,门房却送来了一堆信札拜帖,他素来是不理会这些官场往来之事的,门房知晓他并不会拆看那些人事札子,不过是命了手底下的幕僚一一回了便罢,因此上也越发怠懒,总是两三日才送来一回,他也并不十分在意。
今日那门房照例捧了信札拜帖给他过目,他却一眼就瞥见那最上头的一封拜帖上写着几个端端正正的娟秀小楷,竟然如同他日日夜夜揣在怀中的那张薛涛笺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两步赶了上去,劈手夺了那门房手上的那张拜帖,下头的落款果然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两个字——苏萧,手指微微颤抖,拆开来一目十行草草看来,却是她今日邀了他去纸笔胡同小聚。
没有别的念头,只有一波又一波地狂喜涌上他的心头,她竟是平安回来了。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之时,他一时间竟然也顾不上别的,衣冠鞋袜竟也未曾换上一换,便一叠声唤了人备轿,马先生那日见他酩酊大醉,今日神色却又如此急迫,他虽然并不知那苏萧与邱远钦有何瓜葛,心下却隐隐浮上不安,不由开口劝谏道:“大人,那苏萧如今与三殿下之事如滚水正沸,大人还是不要去的好……如此私下相邀,莫让三殿下起了什么疑心。”
邱念钦一脚已是踏进了那轿内,闻言转过头来,脸色僵了一僵,道:“我……自有分寸。”当下也不多话,只催了轿夫往那纸笔胡同赶。
他本以为自己自有分寸。只是看一看她安然无恙便已满足,可当听见那间小屋传来人声喧嚣,俨然是苏萧含着笑意的声音:“列位,苏某却是不知这是个什么道理,哪个说做主人必得陪酒三巡?”
他听见她的声音,心中不知为何却泛起一丝怯意,兀自站在门口定了一会神,方推了门进去,沉声道:“邱某来迟了,给诸位赔罪了。”
她正坐在上席,笑意盈盈,下头列位士子挚友,觥筹交错。
猛地见他进来,她脸上的错愕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半垂下眼眸不再看他,更未曾立身相迎,吉语相邀,全然没有做东的自觉。
他心中一涩,只顾自饮三杯,饮罢才终于抬眸直视着她,低声道:“门房怠懒,方才才将帖子送至我手中。苏大人,邱某失礼了。”
她虽说是重伤才愈,面色却没有十分苍白,那郑溶许是尽力照拂于她,他也曾听人说,那明晓山的别院日日遣人从京城快马加鞭送了各式最新鲜的滋补之物,源源不断地送到苏萧的榻前。
她终究是平安回来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所求呢。
众人见他来,俱是面面相觑,忙让了他坐在上首,她的座位正在他的旁边。她与他近在咫尺,两人间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让他屏住呼吸,她并不曾看他一眼,只举了那双耳小杯,语气漠然提起一件几个月前的旧事:“大人曾在江阳有高义之举,与苏萧同负矫拟军令之罪,苏萧感念不尽。今日略备薄酒,以酬大人之义举。”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便知她与那郑溶已成水火之势,才会在这样的当口上提起当日两人共同矫拟军令,共抗郑溶之命的事情来。当初在江阳他劝不得她悬崖勒马,如今能做的,怕是也只能随她赴汤蹈火而已了罢?
自有分寸。
哪里还有什么分寸?他怕是早已经分寸大乱。他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不像喜庆的样子,反倒是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半途中她乘人不备从席上溜走,独自一个儿躲到这里来。
他站在她的身后,月色如洒,静默良久,凝视这那道独自坐在青石阶上的寂寥背影,只想问上一问,这些日子,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受的伤到底严不严重?她……她与那郑溶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终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紧紧地攥紧了手心,含在喉咙里头的问句在他的舌尖上滚了两滚,终究却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她的眼底分明是一派黑白分明的寒意,仿佛已经是疲倦到了极致:“邱大人究竟想问什么?”
☆、疑云生
邱远钦只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