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站着,眼瞧着那苏萧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如同一尾变做了人形的鱼妖一般,池中碧水沿着那一袭雪青色衣袍的下摆缓缓地流淌而下,在那青石砖上洇成一片晶亮的波光水霞,仿佛是那鱼妖在月下褪下的银灰鱼鳞。
她徐徐地走到他的面前,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有些恍惚失神,仿佛突然回到了那些等待她嫁入邱家的日子,夏夜清凉,荷塘水浅,碧盖如云,菡萏盛放,他站在那荷塘边上,只待与她携手一生一世。
她朝着他短促一笑,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直直砸落在他的心上,铿然作响:“邱远钦邱大人,今日你便告诉我一句实话,那郑溶……到底是不是苏家的仇人?”
她仰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眼神沉郁坚定,然而却透着有种说不出的凄萧,仿佛已对什么事情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他不由暗暗心惊,犹疑半晌,方低叹道:“便就是了,又待如何?”
她的眼神一缩,仿佛被他方才的那一句话深深地刺痛,拔刺见血,她的呼吸中带了些几不可见的凌乱:“既有血仇,当是血债血还。”
他沉沉地凝视着面前的她,双唇紧抿如薄刃,心中情思翻滚。
在江阳的那些时日,她与那郑溶出双入对,正是情深意浓之时,他每每看在眼中,只觉心如刀绞,若是那苏门的血海深仇与郑溶并无关联,他倒能狠得下心来丢开手,用他一生孤寂成全了她的半生安乐,可……可偏偏为何却是那一个人?
郑洺不知如何打探出了她的身世,那一日在江阳的一间极普通的旅舍之中,那装扮成商贾的二皇子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对着他缓声道:“你若是对那苏筝还有旧情,便合该着不要瞒她,让她知晓现下与她郎情妾意的男人就是她苏家不共戴天的仇人,给她一个亲手报了这个大仇的机会。”
他怔忪片刻,顿时悟出了二皇子话里头的凶险,陡然心惊,面上却只作涩然一笑:“下官受挚友苏盛所托看顾其妹,下官以为报苏家之仇本是我等昂藏男儿才应做的事情,下官不愿将苏筝一介弱女子牵扯其中。”
郑洺闻言哈哈大笑:“本王今日才知,远钦你乃是天下第一等痴情之人,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娇妻同旁人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却还为她思虑再三,生怕她被伤了分毫。”他的笑谑中含着如寒冰般的犀利,“可是你就不怕她深陷此情,日后得知枕边之人正是杀父灭门之人,到时候你叫她如何自处?况且你不怕正是那郑溶不过是一时兴起,此等无名无分无所凭借的一个女人,终究难舍弃妇之命,到时候你又叫她如何自处?”
他脸色青白,半晌,方惨然喟叹道:“无论如何,下官终究在这里等着她。”
“好好好!果然是个痴情种!”郑洺目若寒星,当下冷脸冷声道,“这么说来,你便是真的不怕她一心一意爱慕上了那郑溶?”
他闭上眼睛,怎生不怕?他日日闭了眼睛,便是她落水那日与郑溶携手并肩归来的模样,她随在郑溶的身后,眉间尽是诉不尽的情愫,他不欲再回想下去,只咬牙道:“便是如此,乃情之所往,更是下官之命也。殿下要下官为之奈何?”
“为之奈何?”郑洺反问一句,冷冷地看着他良久,终究道:“如此你便去罢。只是本王这里还有一句话嘱咐你,那苏萧若是跟了郑溶,怕此生与你是有缘无分,本王不迫你做什么,可你若是因着舍不下那苏萧而坏了本王的大业,本王是断断不会容你的。”
他并没有答话,脸色煞白,便要转身而去。
那郑洺在他的身后叹了一口气,又懒懒道:“这地方的茶水浮口得很,还是倒掉的好,”说罢端起茶盅,“哗——”的一声将杯中茶水尽数泼在他的面前。
他脚步往后一退,那似雪衣衫赫然已被溅上茶渍点点,他听那郑洺在身后道,“君子欲成大事,必定有得有失,譬如这一碗茶,你觉得不好了,换一盏便是。哪能非要喝下腹中到头来却苦了自己?远钦乃聪明绝顶之人,大丈夫还怕没有一碗如意的新茶么?本王早已为你备下了上好的大红袍,你有封相之才,本王还等着你成就一番功业,切莫寒了本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