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紧随而至。

昭华殿内，楚贵妃轻手轻脚地给赵康更衣，见赵康一直不说话，恍若漫不经心地问出声：“陛下可是在思考下午公主说的那些话？”

赵康没想到被看穿了心思，索性聊了起来：“楚贵妃怎么看嫣儿的那些想法？”

话刚一问完，又自顾自地自己先说：“这丫头啊明显是有备而来，又是雄鹰又是束发少年的，不就是想让寡人心胸宽广些，给那萧元祁在赵国的自由嘛。”

楚贵妃笑了笑：“怜儿浣衣局出身，只懂伺候陛下和打理后宫的花花草草，哪懂得这些。只是公主的话，臣妾从头到尾听下来，觉得好像是有一些道理。”

脱下外衣的赵康，轻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榻上忆及过往：“其实把萧元祁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让他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寡人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

毕竟他来的时候只是一个不满九岁的孩童，还长得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看得都让人觉得喜欢。”男人一边回想，嘴角忍不住挂起淡淡的笑来，“比寡人的几个皇子可招人疼多了，身上也没有沾染上半点他那父君的心机与城府。”

楚贵妃那时还没进宫，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盆洗脚水，开始伺候赵康洗脚：“那后来，是什么改变了陛下的想法？”

赵康慢慢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寡人在他来了不到一个月之后吧，那时候，汴州发生了重大水患，寡人不得不前往汴州安抚民心和治理水患。

寡人记得那一去就去了四个多月，等再回来时，发现恒儿和嫣儿把那孩子已经折腾得半条命都快没了，不但如此，恒儿还当着那孩子的面，对他的贴身丫鬟先辱后杀。

寡人知道后，暗地里狠狠处罚了恒儿，但为了不让这桩丑事流传出去，有损皇族声誉，寡人也给宫中下了禁口令，让他们永远都不许谈及此事。

寡人清楚地记得，那孩子在雪地昏倒后的第二天，从床上醒来时看到寡人的第一个眼神，那个眼神就好像寡人在野外时曾经射杀的一头狼王，藏着本性里的凶狠和满满的恨意。

寡人那时便清楚地意识到，那孩子是彻底恨上了这里，恨透了在这座皇宫里所有的人。”

楚贵妃手上的动作稍滞，眼睫微掀了掀，随后又投落下一层晦暗薄影：“所以，陛下之后就开始对萧质子不管不问，任由公主和二殿下继续欺负他？”

赵康闭了闭眼：“伤害已经造成，想要愈合就难了。那时候寡人想的是，既然养不熟，又何必再白费心思？帝王家的生存本就艰难，更何况他还是两国战争下的牺牲品，能活着，不愁吃穿，本身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再者说了，那时候战争刚平息，又多地连年大灾，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怎么能顾上，哪还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一个敌国质子？

楚贵妃不急不躁地拨弄着盆里的水，温柔地浇到男人的脚腕上：“可就像公主说的，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公主的改变都能这般大，陛下是否想过萧质子也能有所改变，成为公主所说的那样？”

赵康叹息：“嫣儿的改变确实让寡人吃惊和欣慰。不过这萧元祁，寡人着实是没信心。”

毕竟他还是狼王萧颂山的孩子，身体里流的是北漠人的血。

楚贵妃不知赵康心里真正担心的，拿起帕巾，给他把脚擦干，语气轻柔随意：“树长歪了，确实没办法再把他给掰直过来。但不意味着，不能让他向着光的方向积极生长。”

说着抬了抬温柔如水的柳眉星眸。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

赵康捕捉到爱妃转瞬垂下的视线，看着昳丽低垂的眉眼，眼睛微眯了眯，眸底暗暗划过一抹思量：“怜儿的意思，是同意嫣儿的提议？”

楚贵妃刚好帮男人把两只脚都给擦完，听到问话动作愣了愣，一笑：“臣妾没孩子，只会种树和摆弄花草，但按道理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赵康同意地点了点头：“嗯，这倒也是。那不妨就试试吧。”

反正，他只要一个活着的质子即可。

但如果能真像嫣儿说的那样，萧元祁能放下过往，主动加固两国的关系，对两国的子民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次日，萧元祁是被吵闹声给吵醒的。

他自行洗漱完毕，走出正德殿，发现庭院里人头攒动，正在忙忙碌碌的来回搬东西，熙熙攘攘。

注意到正站在庭院中不知所措的柳荣，他假意轻咳了两声，满腹疑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