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阴冷。

李相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茶案旁，没有动作，也不说话。

这个看似已经结束的大乐典之乱，让心静多年的李相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除了他，极少会有人再能明白了，连日清晰的远景、忽停忽落的雨水、浓厚渐增的卷云，经验老道的人能从中判断出大风的临近，而如李相，他知风至，却是从观蝶开始的。

群 16821

【提取群】168二1

148.医者杀人最无情

下午，日头正好的时候，李相乘车前往了州督府。

照着阁主殿下的吩咐，虽然是看押，但对于仲闻，却没有上手铐脚镣，其实包括值守的神獾营，李相原先都无意安排。

即便大门洞开，仲闻也不会逃的，因为老州督对于能不能活着，根本不在意。

推开有些陈旧的州督府大门，李相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仲闻坐在门口的槛阶上，脚边摆着两个酒壶，手里握着一柄厚实的铁剑，李相来时他正侧着头，眯眼细看着剑身，手里拿着一块拭剑的白布，脸上带着浓重的醉酒潮红。

不过是几个小时没见，他鬓须间的白发似乎都多了不少。

李相没有说话，他转过身默默地关上了大门，然后隔着偌大的院子，静看着那个以酒洗剑的老人。

“我从军的那一年，十四岁，很多战友以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吃一口饱饭来当兵，但其实不是，我生在一个地主家，从小不愁吃穿。”

“十岁那年，马匪下山，抢走了我娘，十二岁那年，我爹死在了澹海州一支打秋风的楚国马队手里，后面两年，几个叔叔伯伯一直在争我父亲的家产，我厌烦了，就离开了。”

“十七岁的时候，我杀了十一个水寇，当了伍长，二十一岁，我突破纵气，擢为校尉，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受命领越骑巡视摩多州孚陇县。”

“当地土绅听说有军队来了，纷纷来上报，说近年有一伙马贼附近的山头安了家，四近乡里都惴惴不安，我就带着兵去了，十几匹马六十来人，很快就都拿下了。”

说到这里，仲闻醉酒潮红的脸上露出一抹自嘲：“我娘也在里面。”

“她当年被马匪掳走之后，又被另一伙马贼劫跑了，十五年，改嫁了贼头子，还生了个女儿。”

“我把她男人按在刀下的时候，她拉着我妹妹，抱着我的裤腿一直在哭，她说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丈夫孩子，没法再失去第二次了。”

“她说……”

仲闻松开了握剑的手，仰头望地上一趟：“如果世道好，谁又愿意活成这样呢？”

李相沉默片刻之后，问他：“你杀了他吗？”

“杀了。”仲闻笑了笑，提着酒壶往嘴里灌，也不管酒水洒了满脸，“都杀了，那天晚上我的眼里没有母亲也没有妹妹，他们都是贼。”

李相走过去，也在仲闻身边坐下，老州督的脚边还有一壶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伸手拿起来，陪他喝一些。

但手伸到一半，却被仲闻拦住了。

老人躺倒在地上，侧脸看向他，笑了笑：“这一壶，不是给你的。”

李相点点头，收回了手。

“你是觉得，这个大唐盛世，不好吗？”

“好，当然好，千年未有之盛世，怎么能不好。”

“那我换个问法。”李相顿了顿，开口道：“你是觉得，这个大唐盛世，还不够好吗？”

仲闻抿着嘴唇，许久之后才缓缓摇了头。

“仲闻病了。”老州督长叹了一口气，“他从很多年前就病了，他的亲人、战友、包括敌人，他过去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追赶他，他只有一个选择，他只能义无反顾地向前走。”

“你们可以对这个大唐感到满意，安静地停留在这个盛世里等待人生结束，但仲闻不行，他没法停，他只要停下来，过去的一切就会像恶鬼一样把他拖进深渊里。”

李相默默地听着，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仲闻病了。”

再次猛灌了一口酒之后，老州督放下了手里的酒壶，缓缓地叹了口气：“崔亭权、成铁候、程康、雷傅这些人……”

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李相心里清楚，但嘴上还是说着：“我会争取从轻发落的。”

“不，一定要杀了他们。”

静谧的州督府庭院里倏然便浮出一抹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