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低沉悠扬的笛声传来,荆北坐在城墙上,看着远方的断壁残垣和漫天黄沙,眼睛因看的久了,有点点水雾弥漫,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
她仍旧身着那身黑衣,身姿挺拔,骑着烈马快意奔腾,眼里溢满似要喷薄而出的热爱,风飒飒吹起她的长发,手上提着他想要尝尝的酒,一手又紧握缰绳。
银白色的头盔在阳光下灿烂夺目,马上系着夺目的带血红缨枪,胜利归来的将军赴会无期的爱意,匆忙却又满足。
荆北想。
她守了数十年宋家的天下,征战沙场烽火侵胡月,受伤过无数次都活了过来,最后却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莫须有罪名命丧黄泉,她会不会伤心啊?
行刑那天他也在,漠北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昏暗,天气还是那么凉,夜鹰盘旋于空中久久未离开,似要送她的将军一场。
他替她烧了最锋利的刀刃,期盼她能以此减轻些痛苦,漠北的将士们都半跪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她,肩膀上还绑着荆家军特有的红巾。
狂风大作,黑云压城,粗糙的天乾第一次忍不住哽咽,上一刻在马上精忠报国的战友,这一刻却要替她送行。
荆北曾经问她,为什么不反?漠北的四十万荆家军,足以推翻宋家的统治,改朝换代,一朝称王。
那人笑了笑,常年在风沙里奔驰,她的笑容是野性且烂漫的,带着忠贞不二的保境息民的少年意气。
她说,正是因此,天下人才认为她会反。战乱十年,我深知百姓苦,又何必再添战火?古有公子扶苏仁心天下,今我荆某也想效法一二。
荆北红了眼眶,一向被她保护的人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问她:“我呢?那我呢?荆昭瑞!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起他,紧紧拥着他安慰他,抬眼看向远方传来风笛的地方。
漠北的风沙越来越大,荆北坐在城墙上,看着底下汹涌而来的蛮子,轻蔑的笑了笑,他抚摸着红缨枪,淡淡道:“荆昭瑞,我不是个仁心,这天下乱不乱也不在意。”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人畅意纵横人生,也足以让人衰老忘却过往。他却始终记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忆没了或许他也就会认可她丢了自己,她没了。
这十年,荆北不分昼夜的打算,终于乱了这宋家的天下,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他也便死了,终究尘归尘土归土,却也执念了半辈子了!
他带着满怀愤怒的荆家军投诚,成了叛国者,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罪人,成了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恶人。
没有荆昭瑞的天下从来没有荆北的一席之地。
他只是因为五文钱入军犒劳费而被放弃的小五,一个在军队里举步维艰的地坤。
荆北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她发现了他的身份,哪里有机会成为名满天下的鬼面军师,若是旁人他大概也只是一个敞着腿度日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的军妓罢了。
“漠北的风沙很大,但我总觉得会有晴空万里的那一天,小五,不如你叫荆北吧?”
那天的风很好,吹动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仿佛昭示着能白头偕老。荆昭瑞当时或许笑了,又或许没有。
他知道她心里有芸芸众生,而他也不过只是这众生之一。
剧毒的药效慢慢起了作用,荆北一口黑血吐在地上,他看着远方,她好像来接他了。
荆昭瑞,我来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