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黑得早。傍晚时分,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凄厉的北风呜咽着、咆哮着,铺天盖地压过来。地上冒起大烟炮,一团团怪兽似的袭来,让人睁不开眼睛。鞠三杏趔趄着,跟在抱着田恬的鞠四海身后,向车家窝棚屯走去。由于顶风,鞠三杏只能向前倾着身子,用体重抗衡北风的力量。像列宾笔下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缓慢而茫然地向前挪动着脚步,不知哪里才是属于她的驿站。
虽说不过二里路的道,因刮大烟炮迈不开步,姐弟俩人走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到车家窝棚屯的影子。望着灰蒙蒙的天,顶着凛冽的北风,鞠三杏陷入沉思:以后咋办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廉家烧锅屯,还能容下田家吗?赶明个儿,田文革要是被枪毙了,二十多岁的小寡妇,不找个男人,咋过呀?要是再嫁,公公婆婆又该咋办?万一,文革要是死不了,是守着?还是离婚?算上恋爱,两人在一起,也有六七年时间,怎能忍心离开这个家呢?不离,就得给文革守着,等他回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能撑得住吗?
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的一样疼。鞠三杏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弟弟,来到车家窝棚屯。进入村里,由于错落不一的房舍形成气旋,北风显得更加狂躁,让她感受到一种,无法承受的寒冷和压力。
娘家院落里,四间新苫的草房,显得非常整洁,墙面都是用黄土,掺上麦余子新抹的。所有门窗,都钉了一层塑料薄膜。虽然显得土气,却干净利落。就像一位能干的村姑,尽管没有华丽的霓裳,漂得发白的旧衣,依然无法遮掩飒爽的英气。柴禾垛里的豆秸、秫杆、麦秸,码得整整齐齐,就像刀削的一样,骄傲地炫耀着主人的勤劳。
农村人都知道,只要看看院落,就知道是不是过日子人家。鞠三杏的父亲、母亲,甚至弟弟、弟媳,都是十里八村过日子能手。鞠战林虽说心眼小些,日子过得却一直挺滋润。其实,这样的生活态度,在农村最实用。起码,很少吃亏。
这一辈子,鞠战林唯一吃亏的事,就是当年把老闺女,嫁给邻村外来户老铁匠家的田文革。鞠战林清楚,要说田文革这小子也不错,在县城念过高中,长得精神,脑瓜儿活,家里条件虽说不算太好,但也过得去,还没啥拖累。不过,鞠战林更清楚,过日子不能光凭这些。在地垄沟刨食吃,必须是伺候庄稼的好把式。卖啥,就要吆喝啥嘛。田文革虽说念过高中,伺候庄稼却不行,这些年光上学了,错过学习伺候庄稼的最好时机。不像儿子鞠四海,初中没毕业,就回家种地。单说伺候庄稼,十里八村般对般的年轻人,谁也比不上。再说,田文革这小子,脾气还不好,性子急,动不动就犯驴。老闺女虽说胖一点,不算太漂亮,但也不算难看,早就调教得,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嫁给田文革,算是白瞎了。为这事,鞠战林没少给鞠三杏脸色看。可这丫头,从小就犟,油盐不进,死活都不听劝。
无所事事的黄狗,最先发现主人,窜过来扑向鞠四海,摇着尾巴向他讨好,却被鞠四海一把推开去。黄狗热情不减,又蹲下后腿,用前爪去挠鞠三杏的脚面。鞠三杏没理会它,径直跟着弟弟,走进娘家的房门。
被舅舅放到炕上,解开捂得严严实实的绒线帽,看到外公和外婆,田恬早已忘记日间遭受的惊吓,爬到外婆身边,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姥姥”。外婆心疼地将外孙女搂到怀里,眼睛却觑着面无表情的鞠战林,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儿媳妇小翠,用鸡毛掸子为鞠三杏,扫去身上的雪花,鞠战林低声说道:“上炕暖和暖和吧。”
鞠三杏偏坐在炕稍上后,鞠战林又用眼睛,扫一眼鞠四海和小翠,夫妻俩便知趣地向里间走去。
过了良久,鞠战林叹一口气说道:“唉。老闺女,这个年儿,你甭在田家过了。静静心,养养神,过完年咱们商量商量,往后该咋办。”
“爸,家里出这么大事,我婆婆还病歪歪的,等廉大伟出完殡,消停消停,我还得回去。”鞠三杏没敢看父亲,低着头轻声说道:“大年,我和田恬,还是回去过吧。”
“老闺女,你咋还想不开呢?”鞠战林不想让语气中带出怨怼,抓过烟笸簕,撕了一张用过的学生作业本,扯一小条折一下,再用手撮一捏旱烟卷起来,压低声音说道:“田文革已经被抓起来了,你还回去干啥?现在回去,看着那个破家,心里能不难受?你心里不难受,我和你妈想着,还替你难受呢。我都听说了,田家已经被人抢光了,啥都没留下,这个年搁啥过?文革为了进货,借了不少钱。不说别人家,我就借给他三千元钱,你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