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也是一样,从前每岁三四月间,就会有不少女香客跋山涉水,到泰山的碧霞元君祠中烧香积福、看景逍遥。”
“还有道婆专集结了一班女子结社,众人攒起银钱去游山玩水,要不是这几年辽东、西南都不太平,泰山上的香火怕是会更旺盛一些。”
女轿夫越听越觉得心慌,山东的碧霞元君祠乃是昔年宋真宗泰山封禅时所建,分明供的是道教神仙。
许显纯显然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吴夫人却是稳当,一点儿也不计较许显纯说的是佛还是道,照样笑着回道,“南方也流行结社,倘或妾在扬州,便是跟着香会去礼佛了。”
许显纯笑问道,“那这南方的香会出行,是坐轿还是骑马?”
吴夫人回道,“这名寺都在山上,山路崎岖,骑不得快马,且游山逛庙之后,香会里多会摆酒看戏,因此总是坐轿居多。”
许显纯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路引递还给了吴夫人,“原来如此……”
女轿夫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得“铮”地一声——
许显纯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那千锤百炼、犀利无比的刀锋正凛凛地指向自己,“来人!这是奴酋派来的奸细,快将她拿下!”
话音未落,从方才起便立于一旁默不作声的那两名锦衣卫霎时便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擒住女轿夫的臂膀,将她押至许显纯跟前。
女轿夫挣扎着不肯就范,当即高喊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建奴的奸细?北镇抚司如此冤枉良民,残害无辜,就不怕陛下和九千岁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吗?”
许显纯听其提及魏忠贤,又见四周路人纷纷举目张望,知道此女是想扩大事态,不禁冷冷一笑,手腕一转,用刀尖儿挑起了女轿夫的衫裙,露出裙摆下那弓鞋上的一对尖尖翘头。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那女轿夫穿的是一双黄锦高底凤头金莲鞋。
此鞋鞋长不足三寸,鞋面采用的是黄色回纹锦,鞋头部尖翘绣出鸟嘴,三层缝制,中间鞋帮处依次绘有鲜艳的连枝红梅,后跟部还绣有如意云纹,帮底之间缀压黑色滚条,教人一看便知是精心制作的苏杭样式。
许显纯嗤笑道,“冤枉?我朝女轿夫多出自福建闽县、侯官、怀安三县,这八闽大地向来以族群混杂,民风纯质而闻名于世,其地礼法不拘,女子皆为天足,如何会穿得进这高底金莲鞋?”
女轿夫回道,“取闽地女子为轿户,本是太祖皇帝于洪武初年下的旨意,如今国初的闽地女轿户早已百不存一,我也并非福建女子,是随着我家夫人一起从扬州来的,我倒要请问许佥事,这《大明律》中可曾有哪条律法,规定这女轿夫不能长一双小脚?”
许显纯冷笑道,“我自幼长于公主府中,见过的女轿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凡是干了这卖力气粗活的女子,就没有一个是裹了脚的,即使嫁了男人,只要还继续抛头露面地抬轿子,也绝不可能再去重新缠足。”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不由赞同起许显纯的判断。
女轿夫这一职业,本就是在皇帝大驾、皇室婚礼、亲王选妃、各公主婚配及宫廷女官日常出入时专门负责抬轿的。
她们的工作虽不体面,但只要是被朝廷选中的女轿夫,其家里的赋税可以全免,且家中的男子也不用按照朝廷的制度,每年给官府做一定时间的杂差。
倘或遇到公主大婚,更是每个月可以多领四个钱的福财,因此大明女轿夫一向是一桩吃香的美差,许多男人为了能让自己家的女人作轿夫,有资格在皇家活动中应差服役,还会专门花钱去打通关节。
永乐年间国都北迁后,洪武初年时选定的福建籍女轿夫数量虽则日渐耗减,但贫户妇人去给富裕人家抬轿子的现象反而多了起来。
只要女轿夫们拿回家的工钱足够丰盛,她们的丈夫如何会舍了现成的银子不要,反而非要要求她们去缠足呢?
许显纯又接着道,“就算你说你不是闽地女子,是随着你家夫人一起从扬州来的北京,那也十分可疑。”
“我朝名寺大多建于高山之中,既然你家夫人喜爱佛法,这每回出行,则必走山路,像你这样的金莲小脚,又如何抬得动轿子?”
“因此我可以笃定,你根本就不是专为这位夫人抬轿的轿夫——说!你精心装扮,潜入皇城,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