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离开姥姥家,我本来是想着随便走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但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听着别人家里偶尔传出来不是很清晰的话语,突然就很想自己的家了。
于是,我决定回家看看去。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回去到底能够看到什么,或者可以得到什么慰藉,但在那天,我就是很想回自己的家看看。
许多年后,当我和韩佳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地眷念那个根本就没有家人的空房子,只是因为那是家——一个承载着成长梦想和依靠的地方,纵使它最后在岁月中破碎不堪,但终归是情感的寄托。只是这种寄托,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里会一点点消失,最终让我们“离家千万里,梦回泪沾巾,终不似,少年依,唯有远方”。
在那天以后,我又有过很多次独自回家的经历,但终没有这次的感受深刻。
家里的地面、桌椅、窗台都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霉味。临街的那个用来卖杂货的窗户已经被人打破,里面杂乱不堪,显然有人可能以为里面还会有些什么。
床上盖着的塑料布上也满是灰尘,旁边的桌子上倒扣着父母结婚时拍的照片。我把照片扶起来,桌面的灰尘中间就印出了一个清晰的空白且干净的轮廓。
轻轻擦拭一下灰尘,看着父母那早已陌生的“熟悉面容”。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独自哭了一会儿,我便把这个相框揣进怀里,我想把它带在身边。
又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家里转了转,有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心里更不好受了。
锁了门,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但是因为下过雪的缘故,外面的世界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出了门恰好碰到了邻居,他们好心地把我邀请进屋吃晚饭。但我突然意识到姥爷家里的人该着急了,于是便连连拒绝。
邻居家的叔叔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向城郊的姥爷家骑去。半道上正好碰到了爷爷和大表哥,他们也在朝着我家的方向来找我。
对邻居家的叔叔千恩万谢后,姥爷略带恼怒地踢了我一脚,带着我和大表哥接着返程回他们家。
一路上大表哥还嘻嘻哈哈地开着我的玩笑,也被姥爷踢了一脚。
这一段路程,走的我们都有些出汗了。
到了姥姥家,饭菜还在锅里热着。大舅妈和二舅妈却是孩子们怎么喊都不过来吃饭了,都不想跟对方坐在一张桌子上。
姥姥只好让表哥们各自给母亲送去饭食。
姥姥心疼地摸着我的脸,又摸到了我怀里的相框,取了出来,发现是我爸妈的结婚照。她也有些动容,悄悄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站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我睡觉的偏屋,说着:“姥帮你放好,想妈妈了,就可以看到了。”
我瞬间就哭了鼻子,眼泪止不住地往碗里掉。姥姥那双粗糙的手帮我抹抹脸上的泪,又给我的碗里夹了块中午剩下来的鸡肉。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说:“吃吧,吃饱了就不想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是在黑夜里抬头看看床头放着的父母的合照。
院子里有姥爷在扫雪的声音。因为下午忙着找我,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来得及扫干净。
我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家这个词、这个概念。
对于我曾经和父母共同生活的那个地方来说,它就是我的家。这是一个依托父母跟我的血缘关系才得以生活在一起的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姥爷姥姥的家虽然也可以为我遮风挡雨,但是它无法给我那种依赖,我与姥姥姥爷的血缘关系显然更远。老两口虽然在情感上可能会给予我关怀,但这种关怀显然是无法替代父母的。
想了半夜,我越来越觉得我在现在这个地方是有些多余的。毕竟,姥姥姥爷还有两个儿子、四个孙子,而我只是个外孙,这个“外”字就注定了我的是没有归属的。然后,我就开始觉得父母并不是那么爱我,虽然我很爱他们,还把他们的照片放在床头。
人一旦心里产生了不平衡,那些想法就像病毒一样迅速地蔓延,很快就遮蔽了善良的本性。
我不知道是不是从那天夜晚开始的,但我知道我后来做的一些错事都是想要向父母进行“报复”。
有时候,看到他们痛心疾首、恼羞成怒的样子,我竟觉得心里有些得意,仿佛狠狠地宣泄了他们把我独自一人抛弃在姥姥家的恨意。
多年以后,当我踏上逃亡生涯,听闻孩子抱怨父亲不陪陪他的时候,我有些理解那时候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