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也偶尔会背起乡里的孩童陪他们玩玩骑马打仗的游戏。
曾经勤奋好学的小牛娃,也早已回归了耕作的生活。听说天资聪颖的他,靠着精耕细作,也总能比旁人多收获些粮食,可这本事却不是从学堂上得来的。你本以为再没机会能与他相见,却没曾想有一日,他会兴致勃勃地找到了你。
“我不想再做佃农了,靠着这些年的积累,我想去南山自己开垦些田地。”
依附于地主的佃农,往往是无田有税,豪绅们总会精明地将佃农的余粮克扣到生活窘迫却又勉强不至于饿死的地步。至于灾荒之年,那就生死无论了。而如果开垦出属于自己的田地,那只需缴纳朝廷的赋税,原本交给地主的那份就可以积蓄下来。天道酬勤,只要他吃得下苦,日子一定可以越过越好。
牛娃两眼放光,将整个计划说得天花乱坠,他计算了给朝廷的赋税,计算了一家人一年的口粮,种种开销累计下来的数目。又根据草木的长势在南山选了几十亩相当肥沃的土地,一年开荒,一年播种,只消赶上一个没有灾荒的寻常年景,就可补上税收,还能有所富余。
你既不识农耕,又不通官场,仅仅是几年的启蒙之恩,便足以令眼前这个年轻人对你奉若神明。他信任着你,你却再次感受到了当初收他入学时的那种迷茫,你觉得这看似圆满的计划中可能有着某种纰漏,却又无法指明。
看着他依然炽热的坚定眼神,酝酿了许久的话语却再也说不出口。最终你还是给了他一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你依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敏而好学已是难得的品质,而这位聪敏的青年却还具备着远超常人的坚韧与勤劳。一柄满是锈迹的钝斧磨了再磨,山上郁郁葱葱的草木他砍了又砍。饿了便在田间用饭,倦了就在草屋安眠。
二十岁出头的顶好的身体,加之以全年无休的苦功。生铁打造的斧刃越磨越薄,手掌上的老茧却越来越厚。这样的一双手或许早已不再适合握笔,却能轻易地抡起更为沉重的锄头。一整年,他终于赶在土地上冻以前完成了开垦。
农闲时节,你与他再次见了一面,牛娃比先前黑了,瘦了,却也显得更加精壮了。只是坐下起身时总会不自觉地扶着腰,或许是长久的超负荷耕种在他壮硕的身体中,早已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
又一年,二弟依旧在权贵间往返奔波,只是眼中多了一丝黯然。三弟如愿以偿地参加了州府的军队,听说还有望晋升为百夫长,只是长久没听到他的吵吵闹闹,令你的心中隐约添了些寂寥。
望着窗外洁白的积雪,你与千家万户的寻常百姓一同在心中默默祈祷着。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可一定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怎奈天不遂人愿,河北迎来了一场大旱,好在你所在的钜鹿受灾较少,勉强够到了一般年景的收成。听说北方已有好些饥民作乱,三弟早被调去加强防务忙得焦头烂额。好在二弟终于遇到了一位愿意赏识他的大儒,如愿成为了门生,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可你总没想到,再见到牛娃时,却已是这般光景。他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二十多岁的精壮身体,瘦弱得只剩皮包骨,却唯有腹部异常地肿胀着撑得梆硬。
可你早该想到,老奸巨猾的豪绅,早已勾连官府,给牛娃新垦出的田地加上了即便是几个丰年都无法还清的重税。他的愤怒换来的却也只是一顿没来由的毒打,新垦的田地“收归官府”,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除了那腿上血淋淋的伤,和身上阴魂不散的病。
牛娃的妻子听从迷信,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从道士手中求得了一道灵符,焚化了给牛娃兑水服下,而病情却并不见丝毫的好转。
你最后一次去探望他时,牛娃两腮深陷,鼓胀着的双眼没有了一丝神采。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握着你的手,口中气若游丝地反复嘟囔着“先生,您不是说过,天道酬勤吗?”
你只记得圣人曾经这样说过,多努力一把总不会是坏事,你也一向如此教导着你的学生们。呵呵,天道酬勤,最聪明最勤劳的人吃了最多的苦,换来的就是这个?
于是,你终于明白了。
苍天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