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学，爸爸陪我走到西皮镇汽车站，一路上，爸爸宽慰我说，他只有两个月班上就退休了，退休后他准备去给镇上的纸厂跑销路，年轻时他一个人跑往关外，在那里曾给一个马场跑过营销，他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能挣个三瓜两枣，如果下半年二姐民办老师的名额泡汤，他会送二姐去镇高中读书，爸爸已经跟校长讲了这个事。到车站时，爸爸再三叮嘱我，不要考中专，升高中考大学，将来才有机会考公费留学生。爸爸还交待我，给家里和二姐少写信，因为写信的时间又可解几道题目，要我学习进度朝前赶，不要依赖老师。

我时刻牢记着爸爸的话，回到学校后，我开始丢掉老师这个拐杖，将自己投入知识的大海，一个人在其中扑腾翻滚，累了便像往常一样，趁寝室里的她们熄灯前讲白话之机，一个人溜出去，在外操场上练功。二姐的那本薄薄的《太极》，我练得越来越厚，只是没有机会与二姐切磋，相信我们在动作上都各自有不少的发现和推进，一个人总是太寂寞。

我每天的早餐都是一碗稀饭和两个馒头，不仅经济还很省时，吃完以后我就早早地跑到教室里来。通学生们总是集结在教室的后面几排，谈论他们看到的、听来的各式各样的新奇事。

“昨天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剧院门口有人铺一块塑料布摆地摊，你们别小看那地摊上的东西，那些发圈、发卡、发夹、发网、发花，县百货大楼也没见卖。”一个女生兴奋地说。

“咦——，百货大楼里的东西就是土老帽，你看我这双鞋子就是托人从南方买来的，人家的脑子好使。”另一个女生说完，抬起一只脚，向人展示她脚上粉红色的蝴蝶襻扣的皮鞋。

“那些都是小case,我爸爸的朋友现在腰里别一个高科技叫bp机，不管他在哪儿，别人都可呼到他？”一个男生用藐视的目光横扫整个教室一遍，降低声音说，“那里好多地下放映厅，想看什么片子都可看到，开那样一个场子挣钱就跟玩儿似的。”

接着班上最亮眼的男生大帅走了进来，大帅是同学们对他的尊称，他的父亲是县医院的一把刀，他本人穿衣从来不带一个褶皱，走起路来脚踢踏带风。他一进来便报告一个爆炸性新闻，学校那个从北大毕业的语文老师昨晚突然中风，是他爸对他进行的抢救，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他爸说可能会落下后遗症。那个教师还没有退休，应该不满六十岁。因他特别有才，任意一篇古文都可倒背如流，同学们背后送他一个绰号“玄奘大师”，暗指他的生活太过清苦，就像玄奘大师一样，在精神的加持之下才能完成人生的取经之路。

“玄奘大师”一生命运多舛，少时失怙，靠借贷完成学业。毕业后正赶上特殊时期，不仅没有工作分配，还受成分之累。后在一个腿脚残疾的农家姑娘的帮助下才得以正常生活，他便娶了那个女孩。

“玄奘大师”一家六口仄居在学校筒子楼的两个单间里，做饭在走廊上，师母给人洗衣贴补家用，有时“玄奘大师”也和妻子一同手洗那些厚重的衣服。

“我爹说，一个人经历的风雨都会从他百孔千疮的身体里漏出来，‘玄奘大师’吃了太多苦，这些苦在他身体里不断地发酵，最终就是铜墙铁壁的身体也会被那强大的酵劲顶翻，所以看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会突然轰然倒下。”大帅冷峻的表情笼上了一层忧郁之色，更加触动了我的内心，我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我爸爸也是这样一个运途多舛的人，他幼年失怙，只不过家底还算殷实，但正是这些让他后来承受了更多的责难和挑衅，最终让他远走关外，从死人堆里侥幸活命，回归故里。也正是因为这，他近四十岁才成家。

从那之后，每天晚上我都做着同样的梦，爸爸突然倒地不起，我永远地失去了他，常常我在梦中哭醒。醒来后，寝室的女生们都问我，刚才我哭什么，把她们都弄醒了。我告诉她们，我梦见自己的爸爸死了。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我梦见爸爸死了，那说明我爸爸会活很大很大的年纪。她们的说辞我在乡下老家也曾听到过，于是，我宽慰自己不必在意。

一天晚上，我刚练完功准备回寝室，路过女生厕所时，正好隔壁班上一个女生从厕所出来，她好奇我怎么从厕所后面跑出来，我解释说，我上完厕所后见月亮好圆，便移步后面观赏了一下，她笑着说难得我竟有那样的雅兴，恰在这时，我看到一个人影闪进了女生楼，女生楼是一个筒子楼，进去只有一头一尾两道门。为了转移她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我指着靠近厕所的西门说：“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