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地他乡,我竟然闻到了许多熟悉的药香,这些药香分层次,有的浓烈,有的清淡,有的持久,有的短暂。二姐不断地唤出送入鼻孔的味道背后的药名,艾草,紫苏,车前草,曼陀罗,鹅不食草,牛蒡根,鱼腥草,小蓟草,飞蓬草,矮脚茶,节节草,灯芯草......
我感到很奇怪,家乡这个季节已是冰天雪地,即使是药房,也很难闻到气味,气温一低,什么味道都跑不太远。南方这个时候仿佛是家乡的春季,远处的空地上还露出一些野草的碧绿,我的心也像气味一样活跃起来。那些溢满鼻腔的艾香让我心旗摇荡。
故乡,每到春末,那些山山水水的边角料地带,总会猝不及防地艾香宜人,给每一位走一打那儿经过的人突然而至的惊喜。
尤其端午节来临的时候,乡亲们便会早早起床,拨开带露的草丛,砍下艾蒿箭杆笔直的茎干,一捆捆挑回家中。别看艾蒿茎干中空,上霜的表皮,竖形纹理粗粝,砍起来却有些费劲。这不难理解,田塍间幽茫苍劲的季风,顺着一湾湾冲田驰骋,树木折断,稻谷秸秆吹弯,许多野草偃伏,独有艾草仍旧挺拔,一茎茎端直向上,在旷野自成一派风骨,没有“硬骨头”是断断挺立不了的。
艾草有深入骨髓的韧劲,就算它被烧成灰,煮成汤,仍旧改变不了对风寒、湿毒等淫邪成分的追逐清扫,在天气渐热,各种毒气渐长的孟夏,人们对它寄予厚望。
抱回家的艾草,一把把被悬在门楣、房椽之上,天长日久,艾草自然风干。艾草不像别的物种,放置日久会长霉生瘤。艾草天生与病害势不两立,让霉瘤们望风披靡。
放置一年的艾草叫陈艾,据说药效更强,陈艾也就成了人们用艾的偏好。一般艾草有两种用法——艾灸和艾浴。艾灸是点燃用艾叶制成的艾炷、艾条,熏烤人体的穴位以达到保健治病的目的;艾浴是用艾叶等香料香药煎煮沐浴,以达到芳香爽身的保健作用。艾草的这些用法可追溯到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时期、战国时期,那时的士大夫们发明了这些有益的用途,之后一直援引至今,从未间断。
我的妈妈从来不会漏掉一丝有益于我身体的努力,她每年都会给我们准备两蛇皮袋艾绒,教给我和二姐口服、外炙、冲洗等多种用艾方法。
我正想跑过去,看看药香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个药主人用艾的方法好像特别另类。当我迎着这些药香走的时候,我又捕捉到了一股更清爽、细微的味道,那就是新鲜的满天星发出来的气味。对这个味儿,我特别熟悉。
我家菜园处半坡上,菜园下有一口山堰。夏天到来的时候,山堰里的水瘦得只盖住了塘底,塘周围的湿坡上全长着亮晃晃的满天星。当我站在堰堤上的时候,满天星全睁开了眼睛,还不时朝我点头呢。尤其是当小伙伴们上山砍柴或是去堘埂打猪草,沾惹上什么毒气的时候,我便像母亲一样跑到山堰里,梳理着满天星细小而脆嫩的藤茎,一条条掐摘下来,不消说,一袋烟的功夫,我便将一小提篮的满天星扯来、洗净,在干净的磨刀石上捣烂,然后敷在感染处,上面再用揉蔫了的苦瓜叶罩住,这样草药贴很久也不会干汁。
在缺医少药的童年时代,我们常用这样的方法来解决身上长的疮、疖,而我用满天星曾给过小伙伴们很大的安慰和熨帖。二姐上山染上了漆树毒,全身都是亮晶晶的水泡,手掌也没一块好地儿。我给她敷药时,她说,像有人在给她挠痒痒,一点儿也不感觉到疼了。她后来痊愈的时候还一直夸奖我,说我将来一准是个好医生。
我有一种冲动,想好好会会这个药主人。我的脚步走得更加快了,二姐在后面一个劲喊我:“别跑太快,等等我。”我却不做理会,脚抽动得更快了。
沿着一条生长着大榕树的土路向前走,突然感觉许多味药香从左边一个巷道鱼贯而出,忍不住头向左转,透过低矮的女墙,我看到一个四合院建筑布列其间,正朝我们的那一排建筑最高,房檐下悬挂着四个繁体字“毓秀医馆”。我踮起脚向里面探视,看见房前一垄垄青翠欲滴的植物,特别养眼,特别好奇的我眼睛不由自主地粘在植物上面。突然一个声音从院子里荡出来:“小姑娘,有事吗?”,循声望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站在药碾的碾台上,双脚分立在碾架,在碾槽里荡秋千,我看得呆住了,我也想体验一下这种潇洒的感觉。于是,我迎着老头的声音说:“爷爷,您那是什么玩法,我也想试试。”
从后面追来的二姐不停向我摆手,示意我别往下说,可我哪顾得上那么多,我太想进去玩这个特殊秋千了。
“荡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