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板凳另一端手里手抱个白净小妹崽的中年男子“爸爸”时,小梦迪扭头就朝屋外跑!
两个舅舅、大舅娘都忙着给另一张长板凳上、手里提个碗大烤火用竹烘笼的老公公、老婆婆们,用筷子拨拉炭火,端开水。桌子上的一张旧报纸里躺在一堆一粒粒黑不溜秋、像干瘪蚕蛹,或者苍蝇样的东西!
奇怪的是,那个笑盈盈的少妇不停地招呼客人们吃不掏干,那种苍蝇样的不掏干!为啥不掏出来就自己干?核桃树下那个洗衣裳的水槽子,一拔掉堵眼子的木头塞子,水就干了!要掏了才干!这个,乖乖,不掏就干!可她扫见,青妈、胡秀的妈、谭妹崽的爸爸竟然捡起几个小苍蝇往嘴里,喜洋洋美滋滋地送!
小梦迪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冲开喜滋滋围观的人群,夺路而逃!
“莫跑!跑啥跑呀?!梦迪妹崽不是天天盼爸爸妈妈回来嘛!哪们还要跑!”“哈哈哈!梦迪妹崽还不好意思啊!”、“见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害羞!”好些人嘻嘻哈哈,嬉笑着追出来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小梦迪慌不择路地跑出堂屋,她跑向竹林,来抓她的人,快要擦着她的衣服!她又一头冲向老核桃树下,结果,“扑嗵——!”一声,失足跌进树下一个青石板洗衣槽边上的臭水坑了!
小家伙在浑浊的臭水里扑腾着!“哈哈哈——”追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还是青妈骂了句:“一个个该背时的!滂臭的死水里,这么冷的天,还不赶快捞出来!就晓得看闹热!”
闻讯赶来的小舅舅,“扑嗵”一声,跳进臭水坑,抱起了脸色惨白的小家伙。
当晚,堂屋前厅里清净下来。外婆单独给小梦迪吃了一碗豌豆尖鲜肉抄手,然后,把洗得香喷喷、特意换了身新崭崭的蓝底红蜻蜓袄裤的小家伙,拉到堂屋后厅的一张大床前。
两根齐肩短辫、笑眯眯的少妇坐在床沿,这张床平时是外公外婆,和她睡的。现在,这张大床上,少妇这头,躺着个咿咿呀呀的小男娃、一个对自己挥舞着小拳头比自己小点的妹崽!床那头,坐着个和气的男人,躺着个咿咿呀呀的小妹崽。外婆笑着让她叫妈妈、爸爸,她把头一低,没吭气。
外婆让她跟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睡一起,她不吭气。
外公外婆去堂屋边上一间小点的房子,睡平时大舅舅大舅娘的床。大舅舅大舅娘在另一边更小的一间房子,睡从青妈家借来的一张旧竹床。小舅舅,睡在灶屋里,两根长板凳搭起来的床。
外婆一出堂屋,她拔腿跟着外婆,走了。
刘竹影、萧长元两口子看着这个离开自己四年的大女儿的小背影,倔强的小背影,无奈地相视一笑。
1972年的二月中旬,春节前夕,刘竹影回到了五小队!站在了八年来日思夜想的老橙子树下。
当刘竹影携家带口,不满28岁的她,已是四个娃娃的母亲!
当年,她离开时孑然一身,现在,回家时,已是一家六口!二女儿梦桑三岁,小儿子塔里和三女儿梦晨八个多月,是龙凤胎,儿子只比女儿早出生两个多小时。
刘竹影人在塔里木,心里、梦里却总是装着那青竹绿水的家乡。虽然,规定十年探一次亲。探亲期间,照发工资,并报销路费。她宁愿不报销,请事假扣工资,也要回!主要是接梦迪回来上学。在她到塔里木的第八个年头,领导招架不住她的吵闹,妥协了。
她拿到通行证的那个晚上,一夜合不上眼。
在她看到青竹甘蔗林的同时,又闻到了家门前小路上摊晒的垫圈稻草的湿臭味,又听到了“空咚、空咚”风箱的沉重喘息声。
回去接梦迪时,为了给爸爸妈妈撑面子,搞得自己和萧长元那么精神、气派!用刘呱呱的话说,就是她刘竹影一家大小就像从城里回来的,像城里的发财人家!
她暖和厚实的藏蓝色短棉大衣,萧长元草绿色斜纹布面、内胆雪白的羊羔毛羊皮大衣,领子上都镶着密实的深棕色海夫绒领子!都是回家前才买了布、棉花、羊毛,去三棵树场部的缝纫铺新做的。
萧长元头上戴着海夫绒棉帽,她则头包着一条红绿格子的围巾,好不威风!
四个孩子都一身花团锦簇的新袄裤,头戴阿克苏商店里买的黄、蓝、绿毛线编织的新式风雪帽,给梦迪带回来的是一顶大红毛线风雪帽。每顶风雪帽,都从两个耳朵边垂下两条与帽子同色、长达半米的麻花辫。
梦迪戴着她鲜红的风雪帽,在五小队的房前屋后,在竹林前老橙子树下,和小伙伴们疯跑疯